洛陽宮-貞觀殿
李治的風疾愈發的嚴重,每天都是昏沉沉,甭管吃什麽藥,都不起色。這些天,也總是入夜多夢,夢到太宗、文德皇后、承乾、青雀和小兕子。
方才,他還與武後閑聊時說,可能是時日無多了,想著最近下詔讓太子來東都侍候。趁著他還沒糊塗,把該辦的事辦了。
見皇帝若有所思,遞過去一碗參湯,武後溫聲言道:“陛下,那孩子估計跟臣妾鬧別扭,裝病的連朝政都不理了。”
“兒大不由娘,過兩天等他氣消了,再召他來東都不遲。您啊,安心保重龍體才是真的。”
“朕和你看法不同,明允,已經很不錯了!”
太子乃國家社稷的根本,管的嚴厲一些,也是為了天下好。可太子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以至而立之年,群臣擁戴,儼然人君之資。
不要再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於臣工面前落他的顏面,該是挺兒子的時候了。人老了,不靠兒子,難道靠口腹蜜劍,諂媚的外侄嗎?
武後當然知道,皇帝說的外侄,特指他們武家的子弟,尤其是武承嗣兄弟。這也不能怪聖人看不上,實在是他倆太不成氣了。
於是,武後趕緊陪著笑臉:“是是是,陛下說的是,臣妾記住了。”
武後這話剛落,中書侍郎-孫行,提著下擺,疾步入殿,惶恐道:“陛下,長安政事堂呈送急報,太子,太子。”
說著說著,孫行便哽咽了起來。龍椅上的李治心裡咯噔一下,連鞋都顧不得穿,疾步從禦階走了下來,彎腰問道:“太子怎麽了,快說!”
舉著手中的本章,孫行哭腔道:“太子爺病逝沉重,藥石無靈,只在朝夕之間了。”
一把扯過孫行手中的本章,一邊翻著,嘴裡一邊喃喃著不可能。為君半生,李治從來都沒像今天這般慌張過,手抖的跟篩子一樣。
李上金、李素節才情欠缺、荒唐無能;李顯、李旦膽小怯懦,不堪大用。他清楚的知道,太子一去,社稷危矣!
急火攻心之下,李治的頭像炸開了一般疼了起來倒地痛吟,武後撲了過去,抱起皇帝,急命左右傳侍醫秦鳴鶴。
孫行也是膽戰心驚,情急之下,告了聲罪,將李治扛道榻上,隨即跪在榻邊,摸起了脈。
皇帝的龍脈可不是誰都能請的,即便是孫行這樣的心腹也不行,那都是有專人伺候,所以方才武後才命內侍傳召秦鳴鶴。
但孫行這要是“驚崩了”聖駕,那不僅僅殺頭的罪過,更是大唐的千古罪人,只能無禮在先就急了。
見孫行放手,武後急切問道:“孫卿,如何?”
斟酌一二,孫行拱手言道:“天后,臣可以用指法按壓聖人頭部的穴位,或許可以緩解陛下的疼痛!”
觸碰龍體,乃大逆之罪,武後就是想事急從權,也不敢擅專,只能請請扯了扯皇帝的衣襟。
李治有氣無力的回了句:“孫卿可任意施為!”
應了一聲,孫行挽起袖子,輕輕按了起來。等秦鳴鶴趕來請脈,李治已經的疼痛已經減輕三分。
而秦鳴鶴請脈之後,給出的診療方案,卻是請刺頭出血,可愈。
一旁的武後抖袖怒曰:“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
天后威視非常,但秦鳴鶴毫不畏懼,依舊叩頭請命,刺頭以治疾。
歎了口氣,李治沉聲道:“但刺之,未必不佳。”
之所以答應的這麽痛快,
是因為孫行也在一直按壓他的百會、腦戶二穴,與秦鳴鶴說言基本一致。而這種話,孫行不便說出口,所以只能在手指上按壓的力道上作文章。 待秦鳴鶴以引針刺血之後,李治舒服的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睛,頭不太疼了,視力也好了不少。
“賞秦卿錦緞百匹!”
“孫行,你下去傳旨,即刻返回長安,刻不容緩!”
禦駕必須返回長安,不僅是為了見兒子最後一面,更是要穩住朝局。這種事,李治只能親自去做,剩下那四個敗家兒子是指不上的。
在返京的鑾駕中,李治拄著頭,沉聲問道:“近來北線軍務繁重,太子處置雖然操切了一些,但也是事急從權。”
“昨日,檢校兵部右侍郎-孫元亨叩闕陳事,三郎以遣各軍歸州,其也以率中軍回師太原。如此看來,太子的舉措還是得當的吧?”
太子以監國的身份,強令中書門下,更迭主帥,提升稚子的爵位,代替程務挺,讓武後顏面盡失,引得其大為光火。
所以,這段日子來,武後每日都會行書東宮,挑各種雞毛蒜皮的事申飭太子。而政事堂的文書附加了太子近一個月的脈案,可以看的出來太子每日都要服用安眠的湯藥才能安枕。
在管教兒子方面,武後從來都是嚴母,拿李顯來說,她為了懲治王妃趙氏無後,竟然將趙氏活活餓死。
李顯看過發妻的屍體後,大病了一場,對她的恐懼日趨嚴重,他癡肥,怕餓,擔心惹怒母親,甚至隨身帶著繩子,隨時準備上吊。
拜俯在車中,不斷叩頭的武後,帶著哭腔哭訴:“臣妾出身讓陛下背了不好非議,臣妾對他們嚴厲,是想讓他們更好。”
李治歎了口氣:“媚娘,為人父母不是這樣的。咱們做了,就不怕惡名,到了地下,朕自己跟先帝解釋。”
話間,李治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肅聲道:“可你為什麽對六郎也這樣,你不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嗎?你不知道失去了他,對大唐意味著什麽!”
在李賢身上,李治花費的心力是最多的,這孩子仁孝寬厚,將來定然是有為的守成之君。他要是走了,大唐不僅失去了後繼之君,更會引起一場政潮。
當然李治也清楚,太子胸有溝壑,沉穩大氣,自然不會因為幾封不疼不癢申飭就傷神至此。可他這麽想,別人也會這麽想嗎?
“朕想不明白了,既然你這麽看不上明允,當年為什麽力挺他入主顯德殿?”
彎下腰,按著武後的肩膀,李治冷冷道:“朕是病了,可朕還沒老糊塗,你覺得她真的是泥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