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竹榻上,李守義眯著眼睛,神情愜意的低吟: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溫潤如玉的太子賢,雖然不相信李守義嘴裡的花花,但他也想被人看出來他不信。所謂,君子,欺之以方,李守義的巧嘴,又一次拯救了自己的屁股。
今兒是帝後返京的日子,太子賢和那倆慫柿子,都忙著接駕去了。他終於可以過一天,耳根清淨的日子,所以這小曲到嘴邊就停不下來了。
哼,“都給本宮讓開,這宮裡還有本宮去不得地方嗎?”
整個大明宮,敢撂這種話的,就只有那位寵冠天下的太平公主。時下的太平公主,還是個十四的小蘿莉,牙尖嘴利,刁蠻任性是她這個年紀專利。
李守義不由打了個冷顫,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四處張望,躲在哪裡才能讓她找不到。這位小姑姑奶奶,絕對是他的惡夢,李守義受其荼毒太甚。
剛騎窗戶,探出半個身子,耳朵就傳來了劇烈的痛感:“哎哎哎,掉了掉了,放手啊!”
“掉了才好呢!知不知道賀蘭琬在紫宸殿嚎哭呢,你爹替你背黑鍋呢!”
“還有你七叔、八叔,都跪在殿外,等著挨訓呢!你倒好,躲清閑呢!”
哦,是為三位兄長抱打不平來了!
李守義義正詞嚴的告訴她,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當縮頭烏龜,不是他做人的原則。
只要太平公主肯放手,一切都迎刃而解。沒多大事兒,犯得著下這麽重的手麽,耳朵肯定擰紅了。
切,松手後,太平公主掐著腰,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他的小身板,很不屑的說道:“一個小屁孩,還裝什麽男人!”
說的好像自己多懂男人似的,一個十四歲的小蘿莉,你知道啥叫男人嗎?李守義被她這話懟的,三叉神經痛。
“我再說一遍,我才八歲,我會長大的。”
去洛陽一年半了,回來就送一個擰耳朵,這是什麽姑姑啊,李守義真想問問她的生產廠家,怎麽生這麽個女人來,多煩人啊!
出了寢殿,李守義還真是嚇了一跳,擺在殿外的竟然是一架龍輦,真不愧是帝後的掌上明珠,這東西都能給她用。
不過也好,最起碼不用走著去了,大明宮的面積是紫禁城的七倍,從東宮走到紫宸殿,小腿非得遛細了不可。
可這上了輦,李守義就後悔了,太平公主便迫不及待的跟侄兒分享,她在洛陽這一年半的生活,聽的李守義頭都大了,腦子裡就像有一萬隻蒼蠅同時在飛。
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還不等輦停穩當,李守義便縱身跳了下去。不顧後面太平的叫,直接奔上丹坪,朝臥龍鳳雛跑去!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與小魔女-太平相比,李哲兄弟倆簡直可愛死了。
“行了,什麽都不用說,咱們李家的兒郎,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把腰板都給我挺起來,咱爺們走著!”
在太平眼中,胖瘦頭陀從來都不是勇敢的人,甚至母后一咳嗽,他倆都得抖上三天。可瞧著他們跟著李守義雄赳赳跨進紫宸殿,著實讓她有些恍惚。
才一年半沒見,他們的變化也太大了。別說,還真那麽點“此地別燕丹,今日水由寒”的意思。
與帝後打交道,李守義就奉信一條,你得抓住理。沒理,親兒子也沒用。所以,進殿伊始,連禮都沒行,
他就順手抄起燭台,衝著賀蘭琬衝了過去。 瞧李守義被李哲二人拉住,賀蘭琬來了精神,抓著由頭,高聲道:“你要幹什麽,你敢在禦前動手!”
“陛下,天后!他就是想要臣的命啊!請陛下給臣做主啊,臣的父親、姑姑都走了,臣的親人只有陛下了。”
李治當然知道,這家夥失言了,瞪了他一眼,隨即看向小孫兒,沉聲質問:“三郎,又長了一歲,越來越沒規矩了,連最基本的禮數都忘了!”
抬手製止了愛子心切的李賢,李治繼續問道:“三郎,你雖然是天潢貴胄,可也不能無端折辱朝臣。”
看看,到底是大唐的天子,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李治心裡門清。他巧妙的避過了,賀蘭琬的出身,隻以折辱朝臣的名義問罪。
而這正是李守義所期望的,當太平告訴他,帝後都在時,他就認定,自己贏定了。賀蘭琬這蠢貨,自詡有所依仗,熟不知這才是他會輸的根本原因。
“回皇祖,是孫兒乾的,孫兒承認,跟七叔、八叔沒關系!”
李守義很光棍的就承認了,他的仗義讓李哲兄弟頗為感動,而他的愚蠢也讓太子賢,一個頭來,兩個大。
可禦座上的帝後卻被他弄糊塗了,三郎這小子打小就是泥鰍,滑溜溜的,不饒兩個彎子,誰也別想問出實話來。今兒承認的這麽痛快,太反常了!
瞧了一眼同樣皺眉的武後,李治不由問道:“三郎,你這葫蘆到底賣的什麽藥,有什麽話,給朕說明白了!”
見皇帝有些不耐煩了,李守義心裡嘿嘿一樂,隨即便從袖子裡挑出一張紙,高高舉起。言此物是賀蘭琬身下掉落的,有多名宮門侍衛可做作證,他針對賀蘭琬,就是因為這張紙。
李治見狀,便擺手示意內侍,取來一觀。打開掃了一眼,便重重哼了一聲。感覺奇怪的武後,也拿了過來,按照李守義的說的聞了聞,隨即將紙攥成了一團,直接扔給了賀蘭琬。
能讓帝後這對至尊夫婦同時動怒的東西可不多,李守義恰恰挑中了最具攻擊性的一首詩: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宮中不是有流言麽,說太子賢乃李治與韓國夫人媾和所出之子,皇后為了遮掩天家醜聞,所以抱為養子。
這首詩的意思,恰恰是影射太子相信了流言蜚語,擔心自己走上李忠的老路。落款還有李賢的簽名,字跡也是仿的惟妙惟肖。
“賀蘭,本宮沒記錯的話,你曾經臨摹許相的字,分毫不差,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
“太子素喜用江都令-李思訓所製的長松墨,而這徽州黃松墨皆在禦前,只有去歲,本宮賞了你一塊。解釋解釋吧!”
武後面色無比的嚴肅,眼神還透著絲絲的殺氣。
而處於懵逼狀態的賀蘭琬,打開紙團讀了一遍,臉色當即便面如白紙。跪在地上不停的叩頭,言此事一定是李守義栽贓陷害他。
瞧著趴地上的賀蘭琬身子在抖動,李守義不由在心中感慨:多愚蠢的人啊,入彀而渾然不知,賀蘭敏之這輩子鬧的最大的笑話,便是生出這麽個東西來。
可這火候還不夠,李守義決定趁熱打鐵,再補一刀:“皇祖、皇祖母,我父王作詩有個習慣,落款從來都是‘賢賢易色’,從不具名。”
聽到這話,李治和武後都點了點頭,李賢自幼喜歡《論語》,每次讀到“賢賢易色”,他都會反覆誦讀三遍。甚至,皇帝在與司空李勣閑聊時,還曾自得提到過此事,誇讚太子賢的聰敏出自天性。
筆跡仿的再像也沒用,落款上著了這麽大個漏洞,分明是他寫出來栽贓陷害太子的。這一來,就能解釋清楚,李守義為何如此的痛恨賀蘭琬了。
栽贓儲君,茲事體大!說錯一個字,都得滿門抄斬,賀蘭琬當然要三思再行回話。磕磕巴巴的拖延著,腦子想著解決的辦法。
可李守義卻見縫插針:他們表兄弟鬧過矛盾,賀蘭琬得意洋洋與李守義說,其父淫辱楊氏,那孝敬皇帝的事涮嘴玩。那樣子,紅光滿面,喜形於色。
甚至,還恫嚇李守義,言及術士明崇儼曾對武後說“太子不堪承繼,英王貌類太宗,相王相最貴。將來李賢被廢了,必定連累子孫。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自古以來,廢太子的兒子,有幾個是能得到善終的。等那時候,他還不是想把李守義怎麽樣,就怎麽樣!
“陛下, 天后,他誹謗我啊,他誹謗我啊!”
要說這人走背字,喝涼水都塞牙,急於自證清白的賀蘭琬,說著說著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捂著嘴,說話也成了大舌頭。
見到自己最寵愛的太子被人設計,李治哪裡還能保持理智,當即肅聲言道:“三郎才八歲,他能說謊嗎?朝臣那麽多,他怎麽不冤枉別人。”
此時的武後,瞧賀蘭琬的眼中也閃過一道寒光。無他,就因為明崇儼的批語,那話是洛陽宮中說的,李守義身處長安如何得知。
而賀蘭琬素與明崇儼交好,書信往來頻繁,這禁中語一定是明崇儼泄露給他。所以,他恫嚇皇孫之事,絕對是可信的。
善於察言觀色的李守義,見武後面色不對,趕緊痛打落水狗:“明崇儼是誰,那是陛下、天后,倚重的得道高人。”
“他會說出這種挑撥天家的話嗎?還是說,你心懷怨恨,想著替你那死鬼老爹報仇?”
“可你也不能挑中我父王,誰不知道他是個仁義的君子,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李守義這話,字字誅心,而且帽子扣的是碩大無比,對儲君下此毒手,其心刁毒,其罪當誅。
而李賢則是緘口不語,不喊冤,也不落井下石,他的這個樣子,在李治眼中,這就是仁厚、恭謹的表現,不枉其寄予的厚望。
可太子越是這樣,李治越是憤怒,那怕對象是賀蘭敏月的侄子,他也不會有一絲的心思手軟。當即拍板,褫奪賀蘭琬的官職、爵位,打入死牢,三日之後,於東市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