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封當然清楚，老虎臨走前說的話，絕對不是開玩笑！

　　走出玉財坊，他的腦子裡是亂做一團，一邊走，一邊盤算。走著走著，這腿就把他順到了順義街，也就是他起家的地方。

　　聞到餺飥香味，便走了進去，要了一碗。四下打量著，隨口言道:“老丈，這條街變化很大啊，早年間可沒這些鋪子！”

　　攪著鍋的老漢，淡淡回道:“是啊！這條街還是顯慶年後起的鋪子。”

　　“是啊，多少年沒來了，都快認不出了。不瞞你老哥說，我就是從這條街走出去的。”

　　“那時候討生活不易，我帶著弟兄們，沒少吃苦。”

　　而老漢放下一碗餺飥，便坐在對面摘菜，沉聲說道:“你都這般有富貴了，還有苦惱?”

　　恩?

　　“你認識我?”

　　“你進來的時候，老漢就認出來了-楚封，我兒子劉成，就是跟著你的。”

　　劉老漢的兒子-劉成就是楚封的跟班，跟著他爭爭搶搶，結果被人敲斷了雙腿，成了癱子。一輩子沒娶妻，也沒有子嗣，老劉家的香火到這一代，就算是斷了。

　　是啊，要是不跟著楚封瞎胡鬧，也許劉老漢早就報上孫子了。而且，楚封造的孽，還不止這一個。

　　東邊的孫家小子，原來是跟著楚封收帳的，染上了賭癮，家裡的東西都輸光了。輸到押婆娘的時候，他媳婦那性格剛烈的媳婦，連房子、孩子捎帶自己一把火都燒了。

　　孫剛也不剛了，人在廢墟裡扒拉了兩天兩夜，哭了兩天兩夜，最後人瘋了，他爹怕其傷人，只能把他用鐵鏈拴著，靠著給打零工養活他。

　　南頭李家的三小子，當初幫楚封搶地盤，得罪的人太多了。走了夜路被人敲暈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後，十根指頭都不見。

　　.......，總而言之，這條街上，與楚封有“淵源”的人家太多了，受的苦也太多了。他們幾乎都是家破人亡，唯獨成全了楚封的大家大業。

　　瞧著楚封拿著筷子猶豫，劉老漢沉聲道:“吃吧，我沒下毒。你這種惡人，只能由老天爺收。”

　　“你造了多大的孽，就得還回去多少，老漢憑什麽幫你解脫！”

　　楚封在長安城市面也算是有一號的人物，出了名的義字當先，誰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楚爺。

　　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當年也是踩著諸兄弟肩膀的不義之徒。這人有了錢，寒酸的過去就不想提了，人前人後總是刻意顯露自己的義氣。

　　但這碰上了知根知底的，又是老弟兄的父親，說的他實在臊得慌，臊的無地自容。

　　歎了口氣，楚封掏出懷裡的錢袋，放在桌子上，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種因得果，因果報應，他這輩子，要不是孽做的太多，也不至於只有一個女兒。都是報應，報應啊！.......

　　剛走到街口，就瞧見李正義(愣子)、樊虎(老虎)坐在一個羊頭攤前，整齊劃一的抱著膀子看他。得，要債的跟上來了。

　　坐了下來，要了三個羊頭，三壇老酒，楚封自斟自飲了一大碗，沉聲道:“咱們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還能回頭嗎?”

　　年輕的時候，好勇鬥狠，為了在泥堆裡滾出來讓人高看一眼，什麽事不敢乾。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鬼五錘六，隻覺得心狠手辣讓人怕是件挺光彩的事，至於欺壓良善會造下什麽孽，不在考慮范圍。

　　可如今老了，曉了世事，

淡了名利，除了時常懊悔自責，就是有心無力。佛家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這話在楚封看就是扯淡，都說佛無不可渡之，他怎就例外呢！　　愣子搖了搖頭，奚落道:“呵，沒想到啊！毒辣好鬥的楚禿子，也有鑽研佛學的一天。”

　　“老子告訴你，哪怕現世是地獄，你也蹚進來了，這輩子走不脫了！”

　　就算楚封把自己的腦袋砸碎也回不去了，而且再這麽走下去，他楚封、楚爺要麽被仇人乾掉，要麽被朝廷發落，總之是不得好死！

　　“那也比趙宏兄弟強吧！這些年，一想起他是怎麽死的，老子就恨你們。”

　　提到趙宏，老虎也是眉頭一鎖，掰開烀爛的羊頭，將羊舌掏出來，跟不怕燙似的狠狠地咬了一口。

　　又不顧油乎乎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塊牌子，拍在桌子上，沉聲道:“想活著看你閨女出嫁，你別無選擇！”

　　不用看楚封也知道，這是一塊密探腰牌，上一次看到這種牌子是，詳刑寺還是大理寺，一眨眼多少年過去了。

　　摸著腰牌，楚封歎了口氣:“土埋半截了，還得靠出賣別人活著， 這他媽就是我的命?真是太可笑了！”

　　這話，愣子不讚成！什麽叫出賣別人，他就不看不慣楚封這種江湖論調。有手有腳的，靠什麽不能活，非得走這條路?

　　走上這條路時，就得想好了，橫屍街頭或被官府砍頭。不是所有人都像楚封這麽幸運，有回頭路走的。愣子二人也是想起年輕時，一起經歷的生生死死才選的他。

　　“禿子，這次的活計恐怕是這輩子最危險，也是獲利最大的一次。”

　　“幹了這一把，我和愣子保你，晚年安樂，不必像街尾土地廟那些人一樣活遭罪。”

　　街尾的角落，有個土地廟，那裡的乞丐年輕時，也都是跺跺腳，震三震的人。可年老失勢，被仇家打斷了手腳，扔在這裡乞討要飯，受盡白眼。

　　一個、兩個、三個，慢慢的形成了一種習慣，混江湖的都把自己的對手扔在這裡，同時又擔心自己有一天被扔在這裡，楚封也不例外。

　　恩，點了點頭，楚封沉聲道:“你們倆這般歲數了，還能驟然被提到這個位置，肯定是傍上大山了。”

　　“規矩我懂，不好奇、不打聽，辦好自己的事。要是我不在了，只求二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照拂小女！”

　　起身離去的楚封，一邊走，一邊用悲愴的嗓音唱道: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

　　唉，歎了口氣，老虎幹了杯中的酒，不由罵道:“愣子，你是真孫子，要不是你，大夥能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