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古大陸,南荒州。
晌午,太陽高掛於空,幾隻麻雀站在枝頭嘰嘰喳喳的交流著。
江源城南三十裡外的村路上,有著一老一少正在趕路,皮包骨頭的老仆穿著一身黃色麻衣,光禿禿的腦袋鋥光瓦亮,手裡牽著一頭蠢笨的毛驢,眼神色眯眯的看向井邊打水的婦人,嘴角不自覺的淌著哈喇子,手上卻不停的往嘴裡送著兩塊拳頭大小的土豆,好似那被火烤成黑漆漆的土豆要比那肉糜還香。
而年輕人也好不了多少,無精打采的趴在驢身上,一身紫色華服渾身打滿補丁,頭髮四散而落,髒兮兮的臉上露處明淨的眸子。
身下毛驢更是淒慘,不僅骨瘦如柴,背上還托著一人,外加兩個紅花床單包裹的包袱。
“老姚頭,我說你吃個土豆流什麽口水?能不能注意點顏面?這七年來本少爺的顏面都快讓你丟光了。”
老仆嘿嘿一笑,臉龐皺成了一朵菊花,嘴巴張開露出了兩顆缺失了的門牙。
“騷爺,泥附之到,窩著是在罐子美,食子味。”
趴在驢身上的年輕人好似餓的出現了幻聽,聽到罐子二字,頓時聯想到了罐子肉。
“罐子?罐子肉?哪呢?哪有罐子肉,老姚你不地道,有肉你居然自己吃獨食?”
一聽有肉,年輕人頓時來了精神,連忙翻身下驢,在老仆身上四下翻找起來。
“肉呢?老姚,說,你又把肉藏哪了這是?”
“又?哪有又?”
老仆嘴巴漏風一時說不清楚,連忙用上嘴皮包著門牙重新說道:“少爺,沒有肉,我說的是觀之其美,食之其味。”
聞言年輕人頓時耷拉下腦袋,也沒心思去叫罵老仆齷齪,歎了口氣轉身去爬毛驢。
費勁扒拉的抬起一條腿搭在了驢身上,使勁往上翻了半天,終是出了一身汗水也沒翻上去。
“老姚頭,快...來...扶我一把。”
“哎哎,騷爺。”
老仆緊忙來到少爺身邊,抱住他的腿使勁往上一抬。
“噗通~”一聲,年輕人翻過了驢背,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哀嚎。
“哎呦~你大爺的老姚,摔死少爺我了。”
老仆頓時慌了,連忙跑到毛驢另一側彎腰詢問。
“騷爺,你沒事吧?傷哪了?你快告訴我傷哪了?”
年輕人強忍眼眶中的淚水,搖了搖頭,伸手示意起身。在老仆的攙扶下,最終是爬上了毛驢背上。
看著年輕人如此這般,老仆牽著毛驢呵呵一笑。
“笑你大爺的笑,沒看到老子現在哭都哭不出來了嗎?”趴在毛驢背上的年輕人聲音虛弱的罵了一聲。
他實在是餓的沒有力氣追打老仆了,若是擱在往日,他早就跳下毛驢,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木,朝著老仆追打出十裡開外了。
他叫江黎。
自從七年前,他被十國頂尖高手合力封印了修為,並派軍隊送往了仙古大陸的極北州自生自滅。那片遍布疾苦的苦寒之地,與其說是送往,不如說是被流放。
他也曾問過身邊老仆,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他到底犯了什麽罪?老仆卻隻對他說了三個字,莫須有。
如此不公,回答他的卻僅僅是一句莫須有,他又怎能甘心?
老仆也解釋過,江黎的家族功高蓋主,一家出了兩個郡王,隱約要有自立王朝的態勢。而他出生時天雷陣陣,紫色的雷電匯聚出了一道帝王虛影久久不散,
如此異象,自然引起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去關注。 當日,十國君王知曉後立即召見卦師入朝,一番卜卦後,卦師遭到大道反噬,臨終僅有一言,帝者,不可卦算。
一個卦師的結論並不足以讓這些君王恐慌,可數百名卦師卜卦後臨死得出來的同樣結論,頓時就讓十國君王徹底慌亂。可江薑二族的聯姻,又讓那些君王心存忌憚,誰也不敢輕易去觸怒這隻乖乖趴伏的猛虎,直到江黎十二歲時,他的母親又有了身孕。
十國君王在次召見卦師入朝卜算,僅僅過了一日,卦師就又死了一批,臨言是,兵主,無人可敵。
這次,十國君王徹底坐不住了,古仙大陸的版圖雖然遼闊,可已經出現了十個王朝,早就將十九州瓜分完畢。若是在出現一個王朝,就只能讓江家挑選一國取而代之,可是,十國君王誰也不想被人取代,更何況根據卦師卜算,江家居然還有著一統諸國的態勢。
最終十國齊動,傳聞那天,各國戰車如黑雲遮天,將整個三江郡的天空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番威逼,江黎的爺爺江山河最終妥協,眼睜睜的看著十國頂尖高手,合力將他孫兒的修為封印並流放到了極北州。
毫無修為的少年在北寒之地呆了一年,最終是太過思念娘親,選擇徒步回家。
這一路他爬過雪山,趟過草地,跨越了萬裡沙漠,漂泊了無盡海峽,從少年變成了成年男子,成年禮時,他站在高山遙望家鄉,身旁僅有老仆給他更冠。
最終他回到屬於自己的國家,一路淒慘,落魄的就只差沒端個破碗一路行乞了。
這一路上,偷過地瓜,挖過土豆,吃過草根,喝過蛇血,被沙匪追殺,在獸群中奔逃,差不點就小命不保。
回想在十國歸途中,他所遇到過的紈絝,不是在青樓摟著美人細腰日日闕歌,就是在賭坊鮮衣怒馬豪擲千金。
在瞧瞧他自己個,錦衣玉袍補了八十八個窟窿,好好的一雙靴子還跑丟了一隻鞋底,蠢驢一頭,還舍不得宰了吃肉,這就算了,身邊還硬跟著一張搶食的嘴。
看別家紈絝身邊跟的,不是凶神惡煞的凶奴,就是年輕力壯的死士。他自個倒好,身邊跟了一個貪吃好色,一路走過,忙幫不了多少,還淨是添亂的主。
說起老姚頭就他那邁入遲暮之年的身軀,剛開始爬雪山時,江黎都怕他凍死山上。
也得虧老姚頭福大命大,一路走過依舊還是那麽的生龍活虎,也幸虧他還活著,他要是死在了半路上,就江黎路癡一個,怕是這輩子都走不回來了。
從清晨走到臨近黃昏,一人牽驢行走,一人騎驢趴伏,兩人一驢被余暉拉長了影子。
臨近江源城,老仆便已是熱淚盈眶起來,歸鄉情怯比喻此時正合適不過,還未等老仆駐足感慨一路困苦,正當經過城門旁一個支起雨棚的酒攤,江黎籲的一聲,止住了毛驢的腳步。
他坐直身子,用鼻子使勁一吸~一呼~滿臉盡是陶醉之色:“香,真他娘的香!”
陶醉片刻,他扭頭朝酒攤觀望,酒攤鋪子不大,也就四張桌子,外加一口架在火爐上燉煮牛肉的鐵鍋,雖沒酒樓那般有著牌坊,卻也在一旁立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忘憂酒的招牌。
不等老仆說話,他自顧自的從驢背上跳下,大步流星身形有些虛晃的走進了酒鋪,臨近找了一張木桌,將屁股放在長條木凳上坐穩。
“砰~”的一聲,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大喊道。
“小二,端肉,上酒!”
臨近黃昏,正打算收起攤子回城的店小二,被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的是一哆嗦,緊忙的來到跟前,在看清來人是個身穿破綾補麻布的叫花子後,臉上笑意頓時消退,神色凶惡的催促道:“去去去,小本買賣,一旁要飯去。”
“嘿~你這廝。”江黎瞪大了雙眼盯著小二,若是擱在七年前,別說是荒野酒攤,哪怕是城中酒樓也要看他臉色行事,可經歷了一路淒慘,看透了世態炎涼的他,終究是將曾經的那份囂張跋扈磨平,如今卻是多了幾分潑皮耍賴。“你隻管上酒便是,等下銀錢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聞言卻是一動不動,瞪著眼睛雙手一攤,意思擺明了要錢。
“我這的忘憂酒,一壺三十錢,牛肉八十錢,雖是不貴,可對你來說,也實屬是不算便宜。”
“他娘的,算你狠。”江黎指著小二罵了一聲,又從木桌下艱難的挪出一條腿來,彎腰脫下了腳上的靴子,先是在凳子上磕了一磕鞋底,又是把手放在靴口,抬起鞋底往手心裡到了一到,片刻過後一顆金牙便從鞋內鑽了出來。
等他穿上靴子,盯著手心裡的金子看了許久,直到眼眶有些濕潤,這才一臉不舍的將金子遞給小二:“這些金子可夠換得一壺酒來?”
小二並未回答,許是屏住呼吸太久,將臉龐憋成了醬紫色,滿眼盡是嫌棄的小二先是轉身,從身後木桌上找了一塊破舊的抹布,這才抬手用抹布將那一粒金牙從年輕人的手中捏了過來。
仔細端詳了一番,也不忍用牙去咬上一口驗個真假,店小二陰沉著臉走出五米開外這才稍微謹慎的吸了一口空氣。
“噦~”的一聲,空氣中的酸爽,饒是見多識廣的店小二,此時也不由的彎腰乾嘔一聲,急忙踱步又是幾米,直到一陣清風拂面他這才喘上氣來。
“他娘的,這年頭,錢是真不好掙。”
小二叫罵了一聲,轉身回了鋪子,切了一盤牛肉,打了一壺酒水放在年輕人桌上後,就便如遇到瘟神一般的跑開了。
姓姚的老仆在外面找了顆樹將毛驢拴好後,緊忙屁顛顛的跑進酒攤坐下,看著瓷盤所剩不多的醬牛肉,急忙用手捏起幾片牛肉吃進嘴裡:“香,真香,少爺你又吃白食?”
江黎跟老仆搶著盤中牛肉,桌上的酒壺你來我往,直至將盤裡的肉渣捏完,壺中酒水喝乾, 他這才說道:“最後那顆金牙我沒弄丟,我把金牙給了店家,這才換來了酒肉。”
“啊.....我的金牙?”
老仆想起自己的寶貝金牙如瞬間招雷擊愣在了當場。
“老姚,你就別傷心了,等我回到家,我讓我爹給你換上一口靈石牙。”
“嘿嘿~”聞言老仆笑的很開心,許是磨難終於熬到頭了,他笑著笑著竟是開始流起了眼淚。
眼看著老仆就要哭成了淚人,江黎緊忙出聲寬慰道:“好好好,既然你不喜歡靈石牙,那我還是讓我爹給你打造一口金牙吧。”
“啊?”老仆頓時愣住了,想起靈石牙即將變成金的,他緊忙搖頭拒絕道:“少爺,別介啊,靈石牙挺好,不用換成金的。”
“噗嗤~”江黎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起身說道:“吃飽了,該回家了,也不知娘親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少爺,我想,夫人應該生的是男娃子,畢竟那些卦師卜算的是兵主!”
“弟弟麽?”江黎搖了搖頭道:“要是弟弟,我就一天打他三頓,要是妹妹,我就天天帶她去吃好吃的。”
“少爺?難道你是怕小少爺跟你搶家產?”
“不是,男娃,哪有不挨哥哥揍的?區區家業,我都給他又何妨?但我哥倆的感情必須是鐵打的,而我則是打鐵的。”
“哈哈哈~”老仆被他逗的哈哈大笑連連搖頭。
“看來,少爺回來了,小少爺以後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兩人談笑風生的牽著毛驢走進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