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身著黑底鎏金紋女式常服的詩寇蒂走進了帝國生命科學院。

　　帝國生命科學院前身為皇家醫學院，皇權時代落幕後劃歸內閣管理，經歷重組後更名為帝國生命科學院，與後來新建的帝國理工院齊名，並稱帝國的兩大科研支柱。西澤的每一位科研工作者，都將進入兩院視為最高榮耀。

　　每一位入選兩院的人，不論出身如何，都會按照職務高低獲得皇室冊封的貴族稱號，而兩院的院長甚至擁有非世襲的“公爵”爵位。

　　雖然如今的爵位已經不再附帶任何特權，僅僅是一個榮譽稱號而已，但是對於大部分祖上是平民甚至奴隸出身的西澤百姓來說，獲封貴族稱號仍舊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事，足以被津津樂道很久。

　　作為本國生命科學領域的杠把子，帝國生命科學院當仁不讓地接下了超凡現象的研究工作。那些在醫院裡被發現的汙染者，最後都被秘密地送到了這裡。

　　詩寇蒂進入生命科學院，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過了三道安檢，經歷了四次消毒後，她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一個專門收治汙染者的病房。

　　當然，與其說是“病房”，倒不如說是“囚室”更加合適。

　　病房的牆壁和門扉采用既隔音又防撞的多層特殊材料，門外加裝了隔音的玻璃門，出入口加焊了結實的鐵欄和，走廊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整個地方皆有重兵把守。

　　病房門外有一個電子顯示屏，而病房內也有類似的設備，可以令醫生及訪客在不接觸患者的情況下對話。

　　詩寇蒂來到這裡的時候，工作人員先道了聲歉，示意她在玻璃門外等待，隨後獨自都走了進去。

　　詩寇蒂看到工作人員打開了電子屏，與病房內的患者說了幾句話，這才返回來，邀請詩寇蒂入內。

　　“患者的神智受影響比較嚴重，雖然暫時還能維持清醒，但仍有相當的危險性。”工作人員鄭重地說道，將一個不大的警報按鈕交給詩寇蒂，“殿下，按照我們的過往經驗，交流時請務必避開‘神’或者‘信仰’有關的話題，以免過分刺激他。如果聽到了未知語言，必須立即按下警報，啟動應急設施。”

　　詩寇蒂緩緩點頭:“我明白。”

　　她接過警報按鈕，走進了隔離區域。

　　電子屏幕上黑漆漆的一片，大約是害怕她經由視覺途徑被汙染，所以工作人員並沒有開啟病房裡的監控攝像機。

　　詩寇蒂看了一眼，便說道:“麻煩將監控打開。”

　　“可是……”

　　“打開。”

　　見皇長女堅持，工作人員也無可奈何，隻好在屏幕上按了幾下，開啟了病房內的攝像機。

　　看到病房裡患者容貌的一瞬間，詩寇蒂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氣。

　　即使早有準備，她也幾乎沒忍住那種源於汙染物的、難以逃避的生理性不適感。

　　該怎麽辦形容他的模樣呢?

　　大約就是，一個扭曲的、看不出人形的怪物。

　　或許是因為爆炸和燒傷，或許是因為汙染，他如今的軀體呈現出半魚半羊的形態，渾身焦黑，渾身近半的皮膚剝落，露出鮮紅的、顫抖的肌肉束。

　　定了定神，詩寇蒂輕聲問道:“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病房裡的患者稍稍動了動，用痛苦而壓抑的聲音回答道:“西澤……陸軍四師……下士……維克多·布朗……代號……‘野狼’……”

　　病房裡的這人，

正是那日破壞油箱試圖自爆殺死汙染物，隨後又被黑石研究所的情報員暗中救回來的西澤士兵。　　在外人眼裡，他僥幸地在爆炸中撿回了一條性命，又幸運地躲過了其後的驚天火災。

　　詩寇蒂問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怪物……戰鬥……女孩……噴火……”

　　關於那一天他們遭遇的事，其實已經有無數人詢問他了，詩寇蒂也從紙質報告裡看到過了，如今不過是再確認了一邊。

　　耐心地聽完西澤士兵斷斷續續的講述，詩寇蒂突然取出了一張隨身攜帶的照片，湊到顯示屏上方的攝像頭前，問道:“你說的那個，與怪物戰鬥的女孩，是不是這個人?”

　　照片上的人是卡羅琳·瓊斯。

　　從最初那一段火燒學校機房的監控視頻開始，詩寇蒂就盯上了對方。得知貧民窟火災的情況後，她又以某種驚人的直覺將兩者聯系在了一起。

　　病房裡的西澤士兵停頓了一會兒，異變後的眼睛微微突出眼眶，似乎在努力辨識照片的人。

　　詩寇蒂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片刻後，這名西澤士兵慢吞吞地說道:“是……”

　　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詩寇蒂嘴角不由地揚起微笑。

　　她來這裡的目的達到了。

　　收起了照片，詩寇蒂再度望向嚴重變異的西澤士兵，柔聲問道:“你現在的感覺怎麽樣?”

　　“我……信奉……神祇……很痛苦……至高的神祇……犧牲……奉獻……我是誰……Mi……不， 我不是……Mi gardas……”他掙扎著，尖銳晦澀的禱言無法控制地從他的口中被講述了出去。

　　原本如同針刺一般的不適感瞬間變為錘子敲擊般重擊，詩寇蒂隻覺得意識一陣恍惚，幾乎要被拉入地獄。

　　關鍵時刻，她突然狠狠地一咬舌尖，用力極大，將舌尖都咬出了血，接著痛楚硬生生恢復了清醒。

　　但是她沒有按動手中的警報按鈕。

　　即使在意識即將失控的時候，她也沒有按。

　　如果她按下了它，懸吊在病床之上重達數百斤的鋼鐵塊就會落下，將病房內的西澤士兵壓成肉餅。

　　這就是所謂的“應急設施”。

　　“殿下！”旁邊的工作人員強忍著大腦被攪拌一般的痛苦，大聲喊道。

　　但是臉色同樣蒼白的詩寇蒂卻堅定地、執著地望向了屏幕中仍在低念著禱言的西澤士兵。

　　“你是維克多·布朗，你是西澤帝國的戰士，你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你是兩位老人的兒子。”皇長女以從未顯露人前的強勢姿態厲聲喝道，“記住，你不是怪物！你不是任何神祇的信徒！偉大勇敢的西澤人民永遠地——不信神，不敬神！”

　　“不信神……不敬神……”

　　“不信神……不敬神……”

　　“不信神……不敬神……”

　　病房裡，狂熱扭曲的禱言停止了。

　　他呢喃著在西澤土地上流傳了千百年的古老諫言。

　　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