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時候，傷口漸漸不再癢了，他又聞到了一股臭味兒，像是從自己的手臂裡發出來的。

　　他用手抹了抹，放在鼻子下聞，一股濃烈的臭味兒撲鼻而來，他依稀記得自己在自家羊圈裡的死羊身上聞到過。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他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吵醒爺爺他們，於是全當自己沒有聞到，漸漸的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臉燒的發燙，身體沒有一點力氣。

　　想要喊出去，卻只能從喉嚨裡發出支支吾吾的微弱聲音。

　　老黃醒過來，看到外面的天蒙蒙青，聽見床上的小黃發出夢囈聲，帶著笑意看過去，卻發現他臉通紅，嘴裡還在發出夢囈聲，老黃趕忙去摸他的頭，卻被燒的猛地縮回來。

　　老黃呆愣在原地，驚叫著把自己父親喊起來。

　　老村長從夢裡驚醒，看到這一幕，連鞋都顧不上穿，匆忙的往門外跑去，過門檻時還摔了一跤，又連滾帶爬的跑著，拿著喇叭喊村民們。

　　村民們被吵醒，正想破口大罵，仔細聽後卻發現是老村長的聲音，連忙穿好衣服跑過去，開口問，老村長卻漲紅著臉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用手一直指著自己家。

　　村民們趕緊往老黃家裡跑去，過去一看，都傻眼了，小黃躺在床上，臉燒的滾燙，眼瞅著快不行了。

　　顧澤也在那裡看著，越看越感覺不對，他昨天晚上才剛來看過小黃，當時兩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怎麽可能一晚上，人就不行了。

　　他連忙過去抬起小黃的胳膊，用手擼起袖子，驚叫一聲往後退去。

　　只見小黃的胳膊上赫然出現一個流著膿的狼爪印，傷口腐爛流膿，惡臭無比。

　　老黃一把撲了過去，抱著他的胳膊就開始嚎啕大哭。

　　眾人也是驚訝無比，他們送小黃回來的時候走得急，誰也沒有仔細觀察，都沒發現他受傷了，眼看著小黃受傷如此嚴重，都慌了神。

　　顧澤也是焦急無比，眼看著眾人亂成一團，老黃也只顧著哭，只能強壓下緊張，走過去仔細詢問了老黃具體經過。在得知他們給小黃抹了金瘡藥之後，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知道他們家金瘡藥的，金瘡藥方是他們家祖上傳下來，在十裡八鄉都很有名，老一輩兒山裡人沒機會上學，都篤信他家的金瘡藥能治療外傷，不太願意去醫院看病。

　　可他們家的金瘡藥確實有效，他曾多次看到過，村裡人打獵受傷，都是向老村長討來金瘡藥敷在傷口上，往往很短時間內就能奏效，病因不在這裡。

　　老黃說話太急，斷斷續續的，他根本聽不清楚。他只能左右看去，卻發現火爐燒的正旺，後背傳來黏濕的感覺，他伸手一模，這才發現屋子裡的溫度比外面至少要高十幾度。

　　又看了看小黃身上蓋的厚被子，手臂那裡的被子顯然是剛被掀開，伸手去觸碰小黃的額頭，隻感覺入手一片滾燙。

　　他忽然想起書店老板曾給他一本關於外傷的書，頓時明白了小黃是因傷口感染，潰膿導致的高燒不退，他連忙大聲問眾人誰家裡有退燒藥。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顧澤連忙給眾人詳細的解釋了一通，見眾人都在慌忙尋找，卻沒人吭聲，顧澤緊繃起了眉頭，居然連一盒退燒藥都沒有嗎?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是二爺爺，他幾天前發燒，孩子帶著他去山外面拿了藥，病好後還剩兩包沒吃完，沒想到這時用上了。

　　顧澤急忙接過來，打開仔細檢查了一通，

確認都是用於退燒的藥之後，才敢拿起桌上的水，把藥送進了小黃嘴裡。　　過了一會兒，見他依舊沒醒過來，有人哆哆嗦嗦的開口說道

　　【是不是藥的量不夠】

　　老黃咬了咬牙，拆開另外一服藥，也給小黃喂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兒，小黃醒了過來，卻依舊虛弱的直不起身來，只能勉強的開口叫了一聲爸。

　　一聲爸，老黃的眼頓時又紅了，顫顫巍巍的應了一聲，顧澤看著這個原本健壯的漢子現在像老了十幾歲，忍不住也紅了眼眶。

　　老黃不停的伸手去觸他的額頭，燒是稍微退了一些，但人依舊沒好起來，老黃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平日裡極有主見的人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看著顧澤，顧澤心中猛的一驚，他也不確定之後該幹什麽啊，自己也只是個學生，最多比他們多讀了幾本書，他本想實話實說。

　　但眼看著眾人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大爺爺也紅著眼眶，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好友，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黃伯，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咱們現在已經沒有藥了】

　　老黃看向眾人，眾人都搖了搖頭。

　　【小黃的病不是咱們能徹底治好的，村子裡的村醫前些年剛去世。如今大雪封山，山外的醫生肯定進不來，如果想要治好小黃，咱們只能自己去找醫生，村裡的人熟悉出山的路，背著小黃，如果速度快的話，估計能在兩個小時內趕到醫院。】

　　他頓了頓

　　【黃伯，我也只是提個建議，具體怎麽樣，還要聽您和大爺爺的，不過您現在要先冷靜下來。】

　　老黃聽到這話，猛的抽打了自己兩巴掌，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看了看眼前的後生，眼中露出遲疑。

　　【真的要出山?小黃能在外面撐過兩個小時嗎?】

　　大爺爺一聽急了，上來就拍了他一巴掌，厲聲怒吼

　　【小黃在這裡就能撐過兩個小時了?】

　　【我看要出山】

　　【我看也要出去找醫生】

　　眾人也七嘴八舌的表明意見，老黃咬了咬牙，顧澤翻出厚衣服遞給他給小黃穿上，輕輕背起他，往外面走去，眾人也趕忙在後面跟著，大爺爺也硬挺著骨頭跟在後面。

　　大雪封山，出山的路並不好走，眾人走在老黃的前面開路，經常一腳深一腳淺的踏進雪裡，老黃也並不好受，雖然有眾人在前面擋風，但地上太滑，他不得不加倍小心，注意著腳下的路。

　　顧澤爸媽他們想接過小黃，讓老黃緩口氣，但他卻搖搖頭拒絕了，喘著粗氣，瞪著血紅的眼，繼續往前面走著。

　　走了約莫有一個小時，眾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已經隱約能看到山下的醫院了。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往山下趕去，小黃躺在老黃的背上，虛弱的睜開了眼睛。

　　聽著父親的劇烈喘息聲，小黃忍不住紅了眼眶，內心的自責充斥著胸膛，一想起是自己偷跑進山裡才出了這麽多的事，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老黃感覺有冰涼的水珠順著自己的脖子往下流，知道是小黃醒了，心中一喜，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小黃在背上哽咽著開口說道

　　【爹，對不起，都怪我】

　　老黃鼻子一酸，連忙安慰他，

　　【你這孩子說什麽話呢?這事不怪你，是我一時衝動才打了你，該是爹跟你道歉才是。】

　　小黃笑了笑，輕輕親吻了一下老黃的後腦杓，又感覺困意上來，忍不住要沉沉睡去。

　　老黃心裡一熱，正想開口說些什麽，但卻感覺小黃又把頭靠在了他的背上，心中一緊，趕忙說

　　【小黃，你別睡了，馬上就要到山下的醫院了，這外面冷，可不敢再睡了。】

　　【你不是最愛吃爸做的燉羊肉了嗎?你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爸爸給你燉一大鍋肉讓你吃】

　　聽到老黃喘著粗氣的聲音，小黃虛弱的應了一聲

　　【爸， 你累不累?】

　　【爸不累，爸當年帶著遊客進山裡，遇到一隻狗熊想要傷人，爸硬是拿著獵槍，跟它周旋了整整半日，拿著彎刀把熊頭砍下來了】

　　【嘿，那天遊客們過來道謝，山下還專門送過來一面錦旗，你抱著爸爸，不停的喊爸爸是英雄呢】

　　小黃也想起了那件事，甜甜的笑了起來。

　　【對，爸爸是英雄，爸爸在我心裡……永遠是……】

　　無邊的困意席卷過來，他終於忍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老黃等著，卻始終沒有等到小黃的回音。

　　【小黃?小黃?你可別嚇爸爸，爸爸在等你說話呢】

　　老黃的聲音已然有了哭腔。

　　扭頭看去，卻始終沒有回音，

　　他連忙招呼人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衣服，把小黃放在上面，眯著雙眼，偷偷的看，卻看到小黃臉色蒼白，用手伸到鼻子下面。

　　眾人看老黃怔在原地，趕忙圍攏過來。

　　老黃突然暴起，猛的推了周邊人一把，拿著頭猛的撞樹，臉上不知是哭還是笑，皺成一團，後來更是拿起獵槍，就往嘴裡塞。

　　看到這般情景，眾人都傻了眼，眼看著槍管就要伸進去了。

　　一雙手猛的拽住獵槍，一把扔到一邊。

　　老黃抬頭看去，卻看到自己的老父親瞪著眼看向遠方，滿是褶皺的臉上老淚縱橫，嘴唇蠕動著，卻隻說出三個字來。

　　【殺，報仇】

　　老黃怔在原地，捂著臉發出嚎哭聲，嚎哭聲響徹森林，也擊碎了眾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