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現在大家知道父親聽到二姐又被人打的消息,當時就暈眩過去的原因了吧。
好在這時在外邊串門的媽媽及時趕到,叫人把父親背到了床上。
父親半晌才下意識的睜開眼睛,那眼睛裡滿是一層厚厚的淚水。
父親把陪在他身邊的媽媽與五嫂都嚇壞了,急得五嫂差點就到城裡來給四哥與我說信了。
清醒後的父親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堅持要馬上趕往二姐家去看個究竟。父親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倔強,媽媽隻得依著。
父親的家與二姐的家其間的大部分路是用那條村道路連著的。
一路上,父親由五嫂陪著,村道路路雖不好走,但畢竟還比一般的土路寬,而且也容易返白,父親在五嫂電筒光的照射下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搖到二姐的家。
二姐家沒有一個人,兩個孩子早已成家在外。納悶的是天這麽黑了,二姐會去哪裡呢,莫非真還癱瘓在外面?
父親便叫五嫂到山坳去喊。
五嫂喊了好久,也不見回應,於是又改口直呼二姐的名字,但還是沒有。寧靜的夜晚,父親那沙啞蒼茫的聲音也一深一淺的鋸著夜,直至把嗓子喊啞。
這時來了一個看不過的中年婦女,他悄悄把父親與五嫂帶到了二姐時常做農活的地方。
原來,二姐就在山坳間的苕地裡,她其實聽到了父親和五嫂喊她的聲音,她也在不斷的答應,只是那回答的聲音實在太小太微弱了,她本想挪動身子,可惜全身早已沒有了力氣。五嫂還從她的苕地邊走過,當時二姐好急呀,她本想用一粒小硬土塊向五嫂擲去,以提醒她再往後走。
見到可憐的二姐,父親貓下身子,想把她扶起來,可二姐已沒有了一絲力氣。
父親一下抱著二姐的頭,嚶嚶嗡嗡的抽泣起來,那淚水一顆一顆落在二姐的亂蓬蓬的頭髮間。
孩子,我的好女兒,是誰如此狠毒,把你打得這麽狠呀,你都這樣了,還跑出來做什麽活嘛,你哪兒痛,快給爹爹說說。
可惜二姐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只有不斷的張著嘴。
幸好有五嫂和那位中年婦女幫忙,費了半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把二姐輪番背了回去。由於山路比較窄,一路上,年老的父親不知摔了多少的跟頭。
把二姐平放在床上,五嫂撩起了二姐的衣服,只見二姐的身子全是桑梓般的烏疙瘩,顯然她是被人毒打過。父親給了二姐一張紙,問她是怎麽回事,想讓二姐把她寫下來,可是二姐只是搖頭,在紙上寫下幾行字:爸爸,請不要為女兒的事操心,你安心度你的晚年吧,女兒不想讓你這麽大的年齡還牽掛著我,一切都會過去,女兒是個善良的人,相信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的,我不會說打我那人是誰。
父親的眼淚再次齊唰唰的缺堤了。
五嫂也長歎了口氣,認為二姐實在是太善良了。父親暗示五嫂就不要逼她,先讓她靜靜的休養兩天再說。
五嫂托人代信回家,叫生產隊的人把豬牛和兩個上小學的孩子照顧一下,說過兩天就回去。
二姐的母豬剛下了沒幾天,八個小豬崽已經餓死了三個,這些豬崽是二姐經濟的來源,所以二姐才拖著被人打散架的身子硬著頭皮去苕地裡割豬草。現在實在是拖不動了,其實父親去看她的時候,二姐已被挨打三天了。
兩天過去了,二姐的聲音恢復了一些。
這時在父親一再的追問下得知,原來二姐是被生產隊裡的一個高中生打了的,他家就住在離二姐家不遠的上面,應該說是鄰居。原因是村幹部來隊上開會,會後就在那個高中生家中吃午飯,這裡的飯局也是要算成錢的,通常是在農稅提留中扣出,誰把與領導的關系梳理得到位,誰才有機會給他們布置飯局。二姐在飯局之前到過高中生家,為農稅提留帳目不清一事向支書提出異議,要求把帳目查一下。支書很不耐煩,也許廚房傳來的雞肉香味所致吧。二姐還是一個勁的與支書理論,這讓高中生生了氣,對二姐大吼,叫她滾出去,這是領導們吃飯的時候。論輩份,高中生應叫二姐姑姑。二姐覺得有事不找這些所謂的父母官又能去找誰,於是繼續與支書理論。誰知,高中生突然火冒三丈,拾起一個木凳子就朝二姐的頭部砸去,二姐下意識的用雙手去抱自己的頭,這樣凳子便狠狠的砸在二姐的手臂上,頓時,手臂腫了起來。還沒等二姐完全反應過來,高中生便把二姐死死的按在地板上,高中生的媽媽也過來用一隻腳踩住二姐的小腹,就這樣,高中生用雨點似的拳頭把身單力薄的二姐一陣毒打。支書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的欣賞著,端著一杯茶,二郎腿伴隨著二姐的呻吟聲均勻的抖動。半晌,二姐像木匠拾起的折尺,從地上一節一節的爬起來,但最終又散了架似的一下子軟了下去,可憐的二姐隻得從高中生笑聲的藤條裡慢慢的爬了出去。身後是高中生的母親的叫囂:沒有男人的女人,老娘看不順眼就要修理你,記住,我家就是你的修理廠,如果你身上想安裝個什麽零件,以後就找我安裝,看在你沒有男人的份上,我就免費。爬回到自己的家中,二姐便暈厥過去。清醒後,二姐還得堅持拖著受傷的身體,跪在田間地頭給豬牛們割草。後來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差點險些死在苕地頭。 父親聽得很刮心,這個打人的青年怎麽連起碼的人性也會喪失,接受現代教育的學生怎麽會如此凶殘狠毒呢。至於那個婦女,父親並不想與她一般見識,畢竟她節沒有文化。
父親當天便去找支書,先問清了事由。支書說自己當時睡著了,沒有看見。父親隻得給城裡的四哥與我打電話,把二姐被人打傷的事告訴了我們。
我們馬上趕到二姐家,先把那個四處躲藏的高中生揪了出來。父親問他為什麽會如此喪失人性,高中生回答說,因為自己今年高考落榜了,心情不好,怪隻怪她不識相。父親聽到後,當即就給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想把這樣的人渣給打清醒。看到二姐慘不忍睹的模樣,我們氣憤極了,四嫂提議乾脆我們也把他們家的人先打個半死,那時都再來解決問題得了。父親急忙製止,說現在是法制社會,他們愚昧我們不能跟著當法盲,既然把人打成這樣那我們只能去派出所報案,要驗傷。
父親後來再次找到支書,向他闡明我方的觀點,如果二姐的身體出現嚴重的後遺症,那麽此事可以上升到刑事責任,二姐這樣的官司相對來說比較好打,因為證據確鑿,再加之都是普通老百姓,不存在節外生枝。
由於馬上要改選了,支書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後,便開會決定:肇事方給二姐賠償醫藥費,在二姐看病期間,由肇事方全權負責二姐家的豬牛。高中生的母親這才意識到犯下了大錯,這時她哭了,撲通一下跪在父親的面前,求父親不要到城裡去寫狀紙,說她願意給二姐的牛多割點青草,給豬多喂點人吃的糧食。父親哭笑不得,這些山民,這些法盲,真的讓人既好笑,又痛心。父親想,不過也得給她們一點教育,於是把頭轉到一邊,沒有搭理她。這時她又跪到二姐的床前,求她發發慈悲,求她當個活菩薩,當個觀音娘娘,求她到城裡少住幾天院,自己在外打工挖煤一年的老公,至今沒有領到一分錢。善良的二姐叫五嫂趕快把高中生的母親扶了起來,說,自己不會亂害人的,叫她放心。
這次父親一直對我們說,人性無時不刻的在進行著裂變,如果抽幹了道義,那麽人類自身的缺點便會把人演化成禽獸,甚至比禽獸更凶狠更殘暴更野蠻更醜陋。本來在這個沒有多大利益之爭的同等平台上,是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人性演化的。
我與四哥把二姐接到城裡,父親不能來,他要回家去養病。
四哥問父親最近身體怎樣,父親說,很好。其實父親是瞞著我們的,他的感冒病已達到很嚴重的地步了,他還在與四哥賭氣,三姐的死一直是父親的一塊心病。
二姐在城裡住了四天院,便一再要求不住了,二姐說她不想讓對方背上經濟包袱。這就是父親的女兒,這就是我的二姐。
醫生一再告誡,二姐的病屬於嚴重的軟組織受傷,搞不好會出現淤血,會導致中風或偏癱的,不能出院,少說也得住上兩個月。然而,善良的二姐聽說後,就拒絕打針和吃藥, 不配合醫治,她說她理解那些村民,村民的家庭經濟負擔也很重,如果不出院,她們就會欠下一筆帳,這是她不忍心的。
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父親隻得同意了,叫醫生開了些藥物。
信仰比自己更堅強,這是二姐活下去的理由。
後來,二姐真的造成了右手失靈,這種痛苦將伴隨著她一生了。
也是後來我們才知道,二姐其實沒有讓對方把醫藥費全部付清。
沒想到在這一年多時間裡(2003-2004),一個大家庭會接連不斷的發生這麽多痛苦的事情,這讓父親的精神也受到極度摧殘,再加之父親的過度操勞,從二姐家回去後,他的感冒病加重了。
天空傾斜,山路扭曲,耳輪旋轉,我在丟失人性的地方打下木樁!
我多麽的渴望人與人間的真誠與友善:
請用真誠與友善吸掉人與人的恐懼,讓我們平衡而居。真誠是雨後的黃昏和清晨,在挫折與失望間。友善是一種輝煌的力量,將憂鬱撒滿落英,眼前就是新生活了,擁抱的手法從愛開始。
在沉穩的眉宇下,生活總投來微妙的黎明與友誼交流,那竊竊私語的光亮吟細真心真意。那些被虛偽珍藏的事物,歡樂怎能流進?!
天空,是真誠的一種透明方法。以細雨的情調、大雪的瀟灑照亮停頓的樹葉與你我相融的意境。
在人群的蘑菇下,真誠撚亮溫暖星光。讓人群,這凝固的氣流與隔膜釋放出漢字的意義和芬芳……
26
第三章
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