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江湖偶遇,幾人敢說自己能在那舒一凡劍下活命?亂軍之中,曹炎百步穿楊,數十丈猶能透甲,誰又敢說能躲得開他那一箭?塞北人天生就在馬背上吃飯,每年的彎刀王可都是割頭無數!可要是穿上盔甲,放眼天下,又有誰敢說能在陳子毅長槍下走百十個回合?
“天下英雄豪傑無數,到底誰武藝更高?
“大家都聚在一起,誰才是世間第一?
“怕是各個場合各有高低!
“英雄豪傑無法湊在一起,老朽便在台上給大家分個高下,今日為大家論一論天下英雄,僅是一家之言,希望各位捧場。”
台上一個瘦弱的說書先生,聲音抑揚頓挫,講得極有吸引力。
然而下方剛進來的看官卻不太買帳。
“今天不講這個成不成?”
“客官又想聽什麽?”
“聽說又有人在那雲頂山上遇到神仙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來了興趣。
是了,這裡是平州。
人們最愛聽的故事,還是仙神鬼怪的故事,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真實的仙神鬼怪故事。
卻見台上的說書先生露出為難之色,看了看台下的老顧客“倒不是老朽不願意講,實在是上一堂才講過,這台下諸位客官都還沒走,哪有收諸位一回的錢卻要讓某位聽同一個故事兩次的道理?”
話音剛落,便是一片叮當響。
見有人扔錢,別人也跟著扔,還有今年新秋剛結的梨兒,都往台上丟,至少百十個錢,七八個梨兒。
“哎喲哎喲!
“謝謝諸君!
“真是謝謝……”
說書先生連忙拱手道謝,彎著腰把錢一文一文的撿起來,什麽瓜果也都不落下,收好後才又拱手“既然諸君都想聽,那就再講一回。”
咳嗽兩聲,抿了抿嘴
“去年的事不知諸位還記不記得?那石足縣新上任的知縣來咱們這爬雲頂山,結果失蹤了,只剩下一個隨從跑下山來,大家都以為他要麽是過雲頂鐵索的時候摔死了,要麽便是被山間的野獸精怪吃掉了。
“那可不是一般人!雖然到旁邊石足縣做知縣,可人家以前可是京官,也有文名,相交遍天下,當時咱們長生縣的知縣都去上了香,連郡裡都有和他有交情的貴人,也來雲頂山上上了香。
“可誰能知曉?
“前幾天他和護衛竟從山上下來了!”
下邊眾人哄然,議論紛紛,有先前聽過的,已經開始與旁邊人小聲講後面的事了。
“這可做不得假!”
說書先生瞪圓了眼睛說“以前有人從雲頂山上下來,說遇到了神仙,老朽不好說是真是假,反正空口無憑,真真假假都是有的,可無論哪一次也沒有這一次的可信度高!
“人家是貶下來的京官!又有文名,雖不是出身名門大族,也不是小門小戶出身,人家可是實打實的失蹤了一整年,世人皆知!結果朝廷派下來的新知縣還沒有到,妻兒守孝都還沒完,人家又真真切切的從山上下來了,這誰能做得了假?
“整個石足縣都傳瘋了!”
底下立馬有人問道“他怎麽說?”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諸君可曾聽說過?那位知縣便是遇見了一位神仙,和那位神仙結伴同行,在山頂的時候犯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來還以為只是睡了一晚上,結果下來才發現,竟是已經從明德二年睡到了明德三年,你說神奇不神奇?”
底下的人亂哄哄一片。
又聽有人問道“他的妻妾改嫁了麽?”
是道溫潤的聲音。
“那倒沒有。”
說書先生頓了一下“諸君靜一靜,
老朽這兒還有更多細節,是石足縣過來的人親口說的……”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只聽他說。
這個故事雖然傳得遠,但那崔南溪和護衛果然守信用,沒有透露他的名字。知曉了這一點,再加上知曉了崔南溪的妻妾還沒有改嫁,這一年對他的影響便也小了一些,宋遊便滿意了,起身離開。
有遇仙的傳聞,名氣增長,那崔南溪腦子活絡一點,也許還可以說編撰大典是仙人授意,更容易得到天子與朝堂的同意,也更容易擔任總裁。
算是除靈丹外的另一重補償了。
勾欄內吵得很,外頭倒是安靜,陽光正好,馬兒安靜停在瓦子的馬棚裡。
宋遊剛剛走近,布兜裡的三花貓就好像認得他的腳步聲一樣,噌一下從布兜裡鑽出頭來,面帶疑惑的盯著他看。
“你聽完了嗎?”
“聽完了。”
“我以為你要聽到天黑呢。”
“走吧。”
道人一走,馬兒也跟著走,任由身後鬧哄哄,講著山上神仙。
只是這麽一來,這雲頂山上有神仙的傳聞怕是要坐實了,又不知有多少人從大江南北慕名而來,要來這雲頂山上尋仙。
誤了多少人的時光啊。
“唉……”
馬兒一路往城外走去。
出了長生縣,再有二百裡,就出平州了。
……
過了平州,便是競州。
馬鈴聲叮叮當當。
小女童穿著三色的夏裝,走在前頭,身上的衣服洗了幾次,顏色沒有一開始那麽鮮豔了,不過看起來卻越發的柔和、順眼了。
此時她手上拿著一個已經乾黃的巴茅球,在空中拋接著玩兒。
每次都把球拋得老高,剛好拋到前方一些的位置,自己邁著不大不小的步子,走過去剛好接到。偶爾失誤,就要等一下或多跑幾步,這般活潑的小女童形象亦吸引了沿途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身後的道人卻思考著柴米油鹽。
今年開春,啊不,已經是去年了。
去年開春離開安清的時候,身上大約有二十七八兩銀子。
這筆錢是多是少,不太好說。
如果是平頭老百姓,平常生活多數靠自給自足,既沒有多少掙錢的地方,也沒有多少花錢的機會,這筆錢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非常多了,按照他們的用法或許能用數十年時間。
如果是不種地的人,純靠錢吃飯的人,那在這個商業繁榮的時代,便遠遠用不了那麽久了。
宋遊和三花貓一路走來,行於山間的時候,花費其實不高,不過一旦進了城,雖說住的都不是頂好的客棧頂好的房間,卻也不便宜,又很少在吃食方面虧待自己,連棗紅馬吃的草料都是好的,花費一下子就上去了。
這半年以來,花了十多兩。
現在還剩十三兩銀子,銅錢六七百個。
前邊要去長京,得穿過競州,再過昂州,雖說不如栩州山水如畫,也不如平州滿地風景名勝、仙神妖怪傳說,卻也有自己的民情風俗,即使花的時間不如栩州平州久,恐怕也要好幾個月。
逸都物價就已經很高了,長京物價恐怕更高,得留一些錢,起碼進長京的時候不至於露宿街頭,之後再考慮如何來錢。
還得留一頓飯錢,一頓好飯錢。
此時距離安清一別,已過了一年半,不知還能否在長京遇上吳女俠,也不知長京一頓好飯要多少錢,總之先把這筆錢留著,多留一點。
如此一來,可供花銷的就不多了。
只是宋遊也並不憂愁,只是算算,富裕就富裕一點,清苦就清苦一點,總之都是行走人間,不至於餓死便是了。
越行越遠,露濃霧重,日漸秋深。
不知不覺又過了秋分。
天氣逐漸變寒,毛氈和薄毯所能保得的溫暖越來越少了,宋遊將自己買的薄毯和俞知州贈的羊毛毯一起用,還得靠三花娘娘來互相溫暖,這種天氣露宿野外便根本沒有賴床的想法, 醒了就想早點起來燒鍋熱水,吃點東西暖和暖和,然後便繼續上路。
走起來就暖和了。
又是一個清早,道人帶著三花貓和馬從村莊中間穿過。
村中房屋稀稀疏疏,周圍的草地也好,樹葉也罷,都是金黃色的,晨霧籠罩著整個世界,陽光從東邊剛剛照來,有種特別的溫暖溫馨感。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宋遊停在小橋之上,身後是一串的腳印,既有他的,也有馬蹄印,還有一串梅花。面前一個背著背簍的老人,身後亦是一串腳印,兩人在這座石板橋上相逢,因道人的行禮而互相停留。
老人拄杖,道人也拄杖。
只見道人恭恭敬敬問道“老人家,不知這附近可有修馬蹄的?”
三花貓也仰起頭看向老人。
“修馬蹄?”
“對,修馬蹄。”
“修馬蹄啊……”
老人家說話含糊不清,得仰頭看他,抬起手想指,卻是晃了小半圈才找清方向“前面有個村子裡,有個鐵匠,好像是會修馬蹄的……”
“就前邊嗎?”
“要走得久哦……”
“直走嗎?”
“啊……”
老人家說得很模糊,宋遊也不太確定。
不過還是恭敬道
“多謝老丈。”
老人家搖了搖頭,便走了。
道人也帶著馬和貓走了。
黃土路上,兩串腳印交錯而過。
宋遊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驚覺那位老人穿的衣裳竟比他的還要單薄一些。
這大清早,又不知已經走了多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