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中的書房裡,汪白思索著說了幾句,而太子的臉就如同玉明的天,陰晴不定,到最後也沒有開口,只是揮手示意汪白離去……
順德十年,朱明七月十日
北燕土,燕南城
巳?隅中?大荒落
燕南城外屍骸累積,方圓一裡多的地面上,有的地方血水已經流淌成溪。城腳下除了北燕百姓與俘虜的死侍,還有不少堆成小山的沙袋。
燕南城的居民此時已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曌軍抓來的北燕俘虜把一面護城河填平之後,之後的連續三天,被抓來的北燕俘虜和百姓也把另外三面的護城河給填平了,但是北燕軍依然沒有弄清楚曌軍與楚軍的主攻方向。
楚曌兩軍在填平護城河的同時,還將在城腳擲下沙袋,此刻已有三面堆起有半城牆高,而曌軍賢王所部方向,已經將沙土壘至可以登上城牆的高度。
七月八日,曌楚聯軍正式在四面城牆同時發動攻城,北燕軍不得不同時在四面城牆上部署同樣的兵力。
令北燕軍沒想到的是,曌軍一開始只派了三千弩手,前面有大盾掩護,後面各種弓、弩放箭。剛開始城牆上的北燕守軍承受了大量的傷亡,不過曌軍的床弩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迫於壓力,北燕隻留下必要的觀察手,其他人全部撤下了城牆。
而此刻的曌軍大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經過六天的挖掘,崔鼎終於組織人手把三條地道挖到了城內距離城牆五十米的一處房屋的地下,不過他們不知道地道的盡頭在白璞瑜房屋之下,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在稟報周玉明之後,決定暫不挖通地道出口。
天色澄藍,驕陽如火,此時實已到了一年之中最炎熱的時節。
此刻的曌軍大帳中,安靜異常。
“我與項王商議過了,白日暫不攻城,今晚子時,崔鼎帶人挖通地道,殺入城中將城門打開。而在崔鼎等人入地道的同時,我與關漢白等諸位將軍開始攻城。”
周玉明用雙臂支著案角,環視了一圈周圍立著的將領,開口說道:“崔鼎所領之五百軍,要軍中精銳,都得是征戰五年以上的老兵。各位將軍不要舍不得,此舉若成,世上便再無北燕!”
征戰五年以上的老兵,不是調到地方當官了,就是解甲歸田,還在軍中的不多。一直在各個將軍手裡攥著的,那都是寶貝。
不過在這個時候,這些將軍們雖然舍不得,但滅北燕和珍惜手中的這幾號人他們還是拎得清的。若是因為自己舍不出幾號人而耽誤了滅北燕,那可是蠢到家了。
周玉明伸手拍拍身旁崔鼎的肩膀,開口吩咐道:“叫士卒們休息好,今夜定是一場惡戰。”
“喏!”周圍的將軍們沒有異議,各各領命去了。
可等人群散盡,還有兩名昨日玉明來的文官大臣立著。他們一個是戶部派來的侍郎,名叫楊正業。還有一個是兵部派來的郎中,叫做趙久。
楊正業看了看周玉明那張不待見他們的臉,開口詢問道:“王爺,這月若再不回師,朝廷怕是拿不出銀子了……”
周玉明冷笑一聲:“邵國連著兩年都有朝奉,菁國也差不多是數月前交的銀子,今年我曌各地無旱無澇無匪,賦稅照收……
他咂咂舌:“我也不太懂朝中的事,但是以我曌朝中的銀兩,支撐著圍燕南城三年都尚可。戶部若是說沒銀子,那就是你們長官貪了!兵部若說不宜戰,那便是通了敵!”
公開質疑上司,
這是一個瘋狂的舉動,也許他會被太子責罵。可周玉明如鯁在喉,胸口有一團火在燒灼。方子信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猶豫了一下,扯了扯他的衣袖。 楊正業尷尬的笑笑,正要開口,一旁的趙久卻搶先回道:“不管賢王有怎地百般理由,這月若再攻不下,便真要回師了。”
“滅北燕如此大事,朝中一些官員卻百般阻撓,眼下你二人也跟著阻我,難不成你們也是他國暗探!?”周玉明毫不猶豫的嗆了回去。
對面的趙久被氣的夠嗆,楊正業覺出不對,連忙拽了趙久一把。可這時趙久已經往前邁出了大大的一步,一臉的氣憤藏都藏不住。
“王爺。”方子信決定先緩和一下氣氛。
周玉明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番,冷冷道:“便是圍上半年,我也絕不回師。”
“王爺你請便,臣是勸了,王爺你不聽,那我隻好給京師上折子了!”趙久氣憤地行了個禮,轉身便要離去。
而這時周玉明卻狠狠的一拍桌子,怒喝道:“放肆!敢這麽和本王說話,給我拉出去痛打三十軍棍!”
“不可啊!王爺!”
一側立著的方子信慌了神。關漢白、崔鼎這兩位賢王心腹一走,他絕不可能勸得了周玉明,可到了這個這個時候,他不行也得行。
“去!”周玉明一把推開他,高聲道:“老子還有軍務處理,這二位欽差,你招待!”
“燕南是必須啃掉的!”周玉明用手勢強調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出帳外。跟這些朝廷官員呆著,到底沒有和軍營裡這些大老粗講話痛快。
望著遠處燕南城黃土壘成的城牆,周玉明的心中暗暗歎息。今夜此舉若不成,再想破城可就難了。
草原的風在每一個不同的季節同別有一番不同的風韻,七月底是草原最美麗的季節,問也是最讓人心曠神怡的,它不像冬天的風那麽刺骨,更不像秋天的風那麽乾燥。
周玉明的心情驟然因為草原的微風而變好起來。
不遠處幾名士兵不知因為什麽突然大笑起來,鍋裡燉的牛肋骨還生著,騰騰的熱氣從鍋裡冒出來,可又絲毫看不出——蒸汽和草原上的溫度差不多了。
周玉明沒再去管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那匹碧驄駒旁,撫摸著那長長的馬臉,他再次歎息。
“碧驄啊碧驄,燕南城今夜能破嗎?你若有靈,便打聲響鼻兒來聽聽。”
青馬抖抖鬃毛,打了個響鼻。周玉明抱著馬臉撫摸了兩下,從腰間摸出一片蜜餞來:“最後一個,給你了。”
他把蜜餞放在馬嘴下,那匹青馬嗅到了蜜餞的甜香氣,毫不猶豫地將蜜餞吞了下去。周玉明瞥了眼馬槽裡吃的僅剩殘渣的紫苜蓿和麥麩,拍了拍馬臉。
他將青馬的韁繩解開,翻身上馬。周玉明確信此刻的楚軍大帳一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他摸摸腰間的障刀,驅馬朝著軍營後方的草原處跑去……
燕南城,燕南縣,白璞瑜宅
亥初?皆堅核
夜深似墨,萬籟俱寂。
本事寂靜的夜晚,白璞瑜卻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開始沸騰了。他望著窗外冷清的街道,喃喃地說了一句完全不符合秘密情報部門風格的話:
“終於要開始正面的對決了……”
他接到了方子信發來的雀鷹,早已知曉今夜曌軍攻城。他興奮的給城南暗樁發去訊息——回巢。
這個訊息的意思上讓暗樁們到他家裡來,至於做什麽,白璞瑜思索了很久,最終覺得暫時不告訴他們。
白璞瑜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將案幾上的筆墨紙硯都整理好,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倒進暖爐裡,然後掀開了地毯的一角。
那下面隱藏著一隻大木箱,白璞瑜費力的將木箱扯上來,吹了吹上面的塵土。
“老朋友,又要用上你了啊。”
白璞瑜瘦削的臉上盡是興奮。他快速打開木箱,露出箱子裡藏著的甲胄。
那是一件皮甲。
大塊甲皮用皮條縫綴在一起,成為了一種防護力很強的鎧甲。為提高防護能力,用多層皮革連綴而成,這就是合甲。表面塗漆,以增加耐久性。
白璞瑜伸出手,摩挲著皮甲上的大漆,感受著那種奇特的觸感。
在他脫離戰場後,這是第一次再摸鎧甲。他從鎧甲下面摸出一把長刀,把刀鞘扔在一旁,露出明晃晃的刀鋒,他用長度敲了敲香爐的邊緣,香爐發出兩聲清脆的撞擊聲。
白璞瑜微笑起來,熟練的將皮甲穿在身上。緊接著拿起長刀,看向窗外。很快從屋外走進一位身穿便服的魁梧漢子,他一見到白璞瑜便開心的笑了起來:
“璞瑜,好久不見。”
不過他很快便收起笑容,燭光下,白璞瑜的一身皮甲,讓他興奮的汗毛直立。
兩個人哈哈大笑,互相拍了拍對方手臂。這名漢子名字叫成武,四十歲,在燕南縣的大理寺工作,是個粗線條的豪爽漢子。
“你這什麽情況啊?”成武有些納悶的問道。
“今日燕南必破。”白璞瑜神神秘秘的說道。
成蕃捏了捏嘴邊的短髭,微笑道:“真的假的?你可不能唬我,你知道我想回曌想了十年了。”
白璞瑜回答:“哦,那就是假的吧。”
成武一聽連忙從木榻上爬了起來:“喂,孝和,君子仁德,你可不能太絕啊。”
白璞瑜笑著拍拍他肩膀,擺了個促狹的表情:“真的,今日燕南必破,叫你來,就是想讓你跟著城外曌軍一起廝殺。”
“啊?”
白璞瑜一笑:“怎麽?十年不上戰場,膽子小了?”
成武笑著回復道:“我是怕你提不起刀了,你看看自己的胳膊,細成什麽樣了?”
他悻悻躺回到木榻上:“老子終於能回曌了。”
白璞瑜微笑著看了看手中的長刀:“天佑我曌。”
亥初?萬物收藏
燕南城外,曌軍地道入口
天空並非純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遠處,遠處。方子信的視線很想穿透這層黑幕,很想刺探天之盡頭是什麽。
平日裡一向黑暗的地道入口此時火光閃耀,崔鼎與他身後擐甲操戈的五百士兵正在地道口整裝待發。
“機靈著點,提防著些暗箭。”周玉明替一身墨甲的崔鼎緊了緊腰帶,為他遞過雙錘:“老子可不想破了燕南城沒了兄弟。”
崔鼎笑著往嘴裡塞了片薄荷葉,將雙錘架在脖頸上,又檢查了一下腰間的橫刀、障刀與手弩,帶上折耳盔。
他立刻轉換到了即將廝殺的狀態,他對著周玉明一錘肩,正色行禮道:“曌軍威武。”
“曌軍威武。”同樣一身鐵甲的周玉明也行起曌軍禮。
崔鼎沒有再說話,而是悶聲鑽進地道中。
周玉明也迅速轉過身,接過一旁士兵遞過的偃月刀,對著面前負堅執銳的將軍們喝道:“全軍上馬!攻城!”
曌軍最凶悍的進攻,開始。
崔鼎帶著五百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朝著通道出口進發,這五百人配備了最厚的鐵甲與他們使用最順手的長兵,另外還包括手弩、橫刀,就連他們穿的皮靴都被周玉明也無微不至的換成了新的。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崔鼎與這五百人便走到通道的盡頭,幾個當地的北燕壯丁立刻向崔鼎躬身行禮,崔鼎沉默的對他們一指,讓他們把地道口挖通。
幾個北燕壯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迅速用工具開始挖掘起來,向上的通道口其實已經挖到距離地面不足一尺了,這幾個北燕壯丁幾下就挖到了地面,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了。
崔鼎手拿著一支火把,順著梯子爬出洞口,等火把照亮周圍,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個房間,而房間內陳設簡陋,卻沒有灰塵,床上正坐著十來個手持刀劍的中原人。
“曌軍威武。”
一身皮甲的白璞瑜帶頭向崔鼎行起軍禮。
這個情況讓崔鼎大喜,因為地道口在這種封閉的室內,最不容易被北燕軍發現,有足夠的時間讓地道內的大軍全部出來。
隨著地道內一個個曌軍士兵爬出來,房間內很快擠滿了人,白璞瑜這些暗探早已等候多時。他打開大門帶著崔鼎在房屋前後看了一番,這裡距離城牆並不算遠,只有三十丈左右。
崔鼎發現城牆下坐著或躺著密密麻麻的北燕軍、仆從軍和當地壯丁,他憑借著極強的目力分辨出這些都是傷兵,而城外喊聲震天,曌軍已經開始攻城。
這是個絕佳的時機,北燕守軍已經無暇他顧,只是在城牆上防守。
崔鼎回頭看了看,那五百名士兵們已經毫無生息地爬出地道,躲在房屋內或房屋屋簷下的黑暗之處,等候著他的命令。
崔鼎吩咐白璞瑜與他分別各自帶領一隊進行分工,崔鼎負責帶領一隊衝到城門下,擋住北燕軍的反撲,而白璞瑜則帶人打開城門並死守,直到城外的主力大軍衝入城內。
“準備好了嗎?”
白璞瑜點了點頭。
崔鼎舉起雙錘沉聲道:“開始,攻!”
這五百名曌軍立刻分成兩隊向城門口衝過去,沉重的腳步聲、兵器和甲胄的摩擦撞擊聲驟然響起。
呼天喊地的喊殺聲突然在西北城門附近響起,打破了深夜的極度寧靜。
城牆下和城門附近的北燕軍、仆從軍和壯丁們被這些大量的喊殺聲吸引,等他們朝身後一看,只見從城內方向衝過來大量的曌軍士兵。
北燕軍當中立即有人拿著兵器自衛、有的拿著兵器迎上去,仆從軍和壯丁們被這些突然出現的曌軍嚇得紛紛到處亂竄。
仆從軍和壯丁們慌亂地到處逃竄,這給北燕軍的迎敵帶來巨大阻礙——四處亂跑的逃跑的仆從軍和壯丁們讓他們無法結成軍陣抵擋衝過來的曌軍士兵。
“殺——”
崔鼎衝到一名北燕士兵面前,手中的雙錘如海嘯山崩般砸去,只聽嘎巴一聲,那個北燕士兵胸前立刻癟了下去,同時口中噴出一團血霧。
此時後面的曌軍也衝上來,凶狠地用手中的兵器與北燕軍展開激戰。
城門口、城牆下一片大亂,混戰開始了。
北燕軍在腹背受敵之下一個個心慌意亂,膽氣喪失、士氣全無,軍陣也無法結成,只能各自為戰,卻被殺得節節敗退,一個個被不是殺死就是被砍傷捅傷,而曌軍有備而來,凶狠異常、一個個撲上來不要命的砍殺,不要軍根本無法抵擋,不是被殺就是被衝散。
而城門外,曌軍的進攻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他們將所有的北燕俘虜與百姓都轟了上去,作為先頭部隊。這些北燕人靠著自身的血肉之軀來應對己方守軍的箭簇,眨眼間,衝上去的北燕人已經所剩無幾。而真正的關靖鐵騎都在弓弩射程之外靜候。
周玉明甩動了一下馬鞭,在戰馬上焦急地磨蹭著刀柄,而一旁的關漢白則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這個時候,西南方向的楚軍也開始了進攻。
楚軍早已地道挖到城牆下,將城牆下面挖空,用木樁支撐,此時幾名士兵在下面放了些乾草,又潑了菜油,放起火來。
大火很快燒斷了支撐的木樁,只聽一陣巨響,煙塵過後,西南方向的城牆垮塌了下去。城牆塌得很厲害,其中有一段城牆損失極為嚴重,隨身都有塌陷的可能。
不過這也讓北燕軍確定了楚軍的主動方向就在西南城牆,但即便如此,北燕軍也不敢在其他三面城牆上大意,更不敢抽調其他三面城牆的防守兵力去西南城牆防守。
隨著項宇將令一下,楚軍們以旋風般的速度朝著垮塌的那段城牆及貼著城牆壘起的土堆衝去,大有一舉破城的氣勢。
“突!”
馬背上的季咘高舉屈刀,帶著大軍朝著垮塌的城牆處衝去。遠處城牆上屹立的北燕士兵並不多,因此他們連一陣有效的箭雨都沒有射出,楚軍已到了眼前。
殘余的北燕士兵倉促迎戰,一個照面就被迎面而來地楚軍掃倒一片,楚軍士氣高漲,高舉著手中兵刃,所過之處,殘肢斷臂和著鮮血紛紛拋灑,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楚軍很快靠近城樓,但阻力越來越強,周圍的北燕軍漸漸聚集起來,刀槍齊下,拚命抵擋。
季咘迅速喝令楚軍結陣,陣前伸出的槍林密集的好像刺蝟,前排士卒皆是楚地的彪形大漢,前排皆是征戰多年的精銳老兵。
他們面對著瘋狂奔跑而來,嘴裡發出複雜難明的嚎叫聲的黑壓壓的北燕士兵,在季咘的呼喝聲中,這些老卒神色不動,隻將手中長槍握的死緊。
轟的一聲,仿佛天際響起的悶雷。
兩軍士卒終於撞在一起,隻這一下,便有無數生命消逝其中。長槍見血,狂奔而來的北燕士兵一個接一個被長槍刺透串起,如此的衝撞,根本沒有躲閃的余地,長槍上的人體慘叫著掙扎著,手腳舞動之中,身體內的血液迅速流失,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楚軍的攻勢漸漸變得舉步維艱,時刻都有人慘嚎著在城牆上栽倒下去,但殺紅眼的楚軍此時都如瘋了一般,拚命砍殺。
便是這裡人叢聚集,也有冷箭從頭上劃過,那是北燕軍弓箭手將保命的長弓拿了出來,也不管敵我,隻想著將這些靠近城樓的楚軍射殺幾個。
終於如林的長槍中間露出縫隙,前排已經被死亡、鮮血嚇的快要崩潰了的北燕士兵見到這一絲生機,哪裡還會猶豫,立即順著縫隙處不斷湧入,刀劍齊下,兩旁的長槍兵立時倒下一片,缺口更大,更多的北燕士卒湧入其中。
而這個時候,楚軍陣迅速一變,變為十人一隊的小陣,圍著這些倒霉鬼進行刺殺,在短短三個彈指內,這五十多人北燕士兵便盡數倒在楚軍兵刃之下。
一隊隊的楚軍士兵離陣而出,越過屍體累積的陣前,迎著北燕士兵的箭雨向前,接著楚軍弓箭手隨後,向北燕軍還以顏色,北燕陣中不是有人哼也不哼一聲地栽倒在地。
季咘此時已經滿身是血,一刀將一個北燕兵的腦袋削下半邊,噴濺出來的鮮血糊了他滿臉,一旁的北燕兵瞅準機會,手裡彎刀呼嘯著奔他脖子削了過來。
季咘屈刀微斜,火星四射之下,已經將對方彎刀借勢擋開,順手一劃,對方捂著被屈刀砍開的脖子掉下城牆,轉瞬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在季咘所部的楚軍與北燕守軍死磕的時候,崔鼎正帶著自己的五百精兵攻佔城門。
崔鼎一連用雙錘砸翻了十幾個北燕兵,其他曌軍士兵也斬殺不少,城門口的北燕軍很快被肅清乾淨。
但崔鼎很快注意到了從城樓上衝下來大批的北燕軍,他立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珠,對身後白璞瑜大喊道:“打開城門!給城外大軍發信號,快!”
“喏!”白璞瑜答應一聲,立即下令幾個士兵搬開堵在城門內的一些沙袋,又拿掉城門上的厚重木栓。
十幾個曌軍兵士連忙衝到城門處,一齊用力把兩扇大門向內拉,隨著咯吱聲不斷響起,城內終於被打開,一個曌軍士兵站在城門洞口不停地揮舞著火把。
早已經在遠處準備就緒的曌軍之中有人看見了城門口亮起了火光,周玉明最先反應過來,豎起偃月刀大吼道:“突!”
關靖軍的士兵們立刻催動戰馬,旋風般的朝著城門處衝去。
戰馬背上的關漢白高舉掩月刀,高聲下令道:“上箭——,放!”
前排的騎兵們在呼喝聲中雙手脫韁,張開弓箭,朝著城樓上放箭,連續的箭雨落下,死死的壓製住城裡上的北燕軍。
城牆上的北燕軍其實不甘心,箭雨迎著曌軍落了下來,很多士兵立時便被中箭,隨著箭矢劃破空氣的尖銳嘯聲,疾馳的戰馬背上倒下幾名曌軍。
曌軍士兵並沒有驚慌,都是放馬疾馳,幾息間便進入了城上弓箭手的射程。
北燕軍不竭的射出箭雨,到了這個時候,殺傷力已經大了很多,可還是只有零散一些曌軍士兵被射中甲胄縫隙或是坐下戰馬,這才連人帶馬倒在地上,其余騎士卻是毫不在意,徑自急衝進了敞開的城門。
“分成兩隊!關漢白、崔鼎,帶兩千精騎與我!隨本王馬踏金鑾殿!”周玉明高舉偃月刀,興奮的下令道。
早在城門處等候的崔鼎立刻牽了匹戰馬騎上,擦擦鼻梁上的血珠,抖鞭跟上周玉明。
先入城者入皇宮,這是說好的事,周玉明沒有等待項宇,而是引著兩千精騎長驅直入的進入皇宮,而西南方向的楚軍此時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季咘所帶領的先頭部隊已經奪取了城樓,並且將城門打開,在等待大軍入城的同時,他們將周遭的北燕傷兵盡數戮盡。
北燕守軍已經在楚軍亡命般的攻擊中瓦解崩潰,他們本就是殘部,若是按照常理,這樣的疲軍憊軍,應該在陣後修整。
但目下這些人是燕南城中為數不多能戰的一支軍隊,他們沒有資格當做預備軍,除了擁擠在城牆上,就等總攻時刻,依舊充當與敵軍廝殺的角色的,但此時這一舉動,卻為北燕軍的崩潰埋下了種子。
項宇催動烏騅馬,在通往城門的大路上加速行進,士兵們一窩蜂地朝前跑,整條路上都是飛跑向前的士兵,煙塵飛揚。
在季咘奪下城樓之後,項宇便意識到,他慢了。
在戰術的繁瑣程度上來看,周玉明的戰法要比自己多一環,崔鼎要帶著五百人從城中殺出一條血路打開城門——這其中的難度和所耗費的時間自然要長。
但是細想想,北燕軍是腹背受敵,且外面還有曌軍攻城,雙管齊下。這樣一來,曌軍破城所消耗的時間要大打折扣。
而項宇要先破壞城牆,且再派出楚軍上前攻城,這所耗費的時間與曌軍相比長了許多——攀爬倒塌的城牆耽誤了太多時間。大軍轉瞬就到了眼前,眾多的人馬像一陣狂風、一股洪水,從他們的面前橫掃、席卷過去
當下,項宇咬緊牙關,衝入城門後立即下令讓季咘、陳嘉帶兵清剿北燕敗兵,而自己則是帶著一千輕騎火速趕往北燕皇宮。
燕南城,燕南縣,皇宮
子初?夜半?困敦
皇宮門口,首先看到的是橫七豎八的禁軍士兵屍體,以及大敞四開的宮門。再往裡瞧,層層朱門皆開,把門的禁軍全部橫屍門旁。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曌軍已經入宮。
此時的皇宮大殿之中,分成了兩部分人群,一部分是北燕皇宮的禁軍與皇帝大臣,驚恐如羊遇猛虎。
站在他們對面的,是以周玉明為首的十來名騎兵,他們個個騎著戰馬,手持兵刃。至於其余的精騎,都被周玉明派去捉拿逃跑的皇族了。
其他無關人等,諸如雜役舞姬樂班婢女之類,都被趕出殿去了。
崔鼎攤開韁繩,緩緩催馬上前,馬蹄踏過幾隻瓷碗瓷碟,將它們盡數碾成瓷屑。
一個小太監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崔鼎靠近,格外警惕,抓起一個唾壺衝他丟去。曌軍入宮,人人驚慌,此刻滿地皆是狼藉。
“哪個是姓麻弩的?”崔鼎輕輕閃過,然後沉聲詢問道。
太監的回答,則是再丟過來一柄割肉的叉子。反正地面亂七八糟,什麽都能撿得著。
周玉明手中的偃月刀緩緩抬起,身後的無名士兵立刻平舉弓弩,對準了不遠處的禁軍士兵——這個距離,以曌軍硬弩的力量,甚至可以貫穿他們的身體。
“若是要朕的命,你盡管拿去!但求保我兒命!”北燕帝聲音高亢的大喊。
而對面沒有回話,只有閻羅一般滔天的殺意。
周玉明手中的偃月刀緩緩落下。
砰!砰!砰!
彈筋松弛的聲音此起彼伏。弩箭穿透甲片,將那幾名僅剩的禁軍射殺。
望著已經蔓延到腳下的鮮血,女人和小孩都尖叫了起來,幾名大臣連忙挺身上前,護住北燕帝。
“韃子們!你爺爺我來看你們了!”周玉明大笑著說道。
此言一出,他身後的十余騎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只要周玉明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把北燕精英們盡數戮滅。
在尖叫環伺之下,周玉明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似乎很享受這一刻的美妙。他伸出指頭,點了點自己額頭:“教你死個明白,本王乃是曌國六皇子,賢王,周玉明。我身後,是常年與你們韃子征戰的關靖軍。”
他一直在笑,可笑容中的惡意卻越發濃鬱起來。
北燕帝微微一怔,瞳子裡頓時充滿了恐懼。曌國的賢王,此時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燒皇宮,綁菁帝,天底下怕是再沒有這樣的人了。
而這次,馬踏金鑾殿,更為他增添了一赫赫有名的戰績。
周玉明驅動戰馬朝前走了兩步,蔑視的望向滿頭大汗的北燕帝。
“今日,特來取爾等狗命。”周玉明望著北燕帝邪魅的笑了起來,一橫偃月刀,一字一頓道:“殺盡麻弩!”
北燕帝不動聲色,伸開雙臂:“朕的命,就在這裡。你若想要,自己來拿。若天命如此,朕絕不退縮。”
曌軍們大笑了起來,一個亡國之君,還想撐架子,擺出一副時運不濟的明君的樣子——可笑。
北燕之所以會亡國,與這位北燕帝平日裡的瞎折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你的狗命,我要了!”
隨著話音落下,一名身穿銀甲、手持長槍的大漢走進大殿。
是項宇。
曌帝安排兩人在一起,有著特殊的用意——讓周玉明學習項宇的戰法。
在打仗方面,周玉明跟項宇沒法比。項宇軍隊的士氣比周玉明高出不知道多少,項宇是楚人中的佼佼者,簡直是一個戰神,整支軍隊對他有一種本能的依賴和信任,這種信任是一種動物式的信任,完全不受理智干擾。
當然,這也是當時戰場上的一種傳統,士兵們對主將有一種超強的依賴,主將的素質和武藝決定了整支軍隊的素質。如果主將當場陣亡,整支軍隊可能瞬間崩潰。
周玉明眯了眯鳳眼,翻身下馬,與項宇見禮道:“項王!”
“不必見禮。”項宇微微抬了抬手,看了眼周玉明身後的崔鼎、關漢白等人:“先前說過了,麻弩姓的,一個也不放過。”
周玉明只是輕輕笑著說:“此等大事,特來等項王發落。”
他身後的關漢白怔了怔,旋即陰險地笑道:“手刃北燕皇帝這事,自然要讓楚王來辦,我們這些小將殺不得皇帝。”
項宇看了看他們一眼,沒吭聲。
他強壓住周玉明先進皇宮的不悅,將手中長槍一挺:“王公大臣,盡可逃命去吔!”
“與帝共存亡!”
一個高亢的聲音從人堆裡響起,一名滿臉麻子的官員猛然衝了出來。
在這個時候,項宇心底的傲氣再次迸發出來。手中長槍一縱,立刻傳來一聲兵器劃破皮肉的聲音,然後那率先喊出口號的官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脖頸上多了一處狹長的傷口。
項宇放下長槍,一臉的不耐煩,他摸摸緊貼著頜下的短髯,再次重複道:“麻弩族,盡屠!”
這下那十余名騎兵立刻興奮起來,由崔鼎帶頭,各持兵刃朝著人堆裡殺去。
人群驟然發出一連串的尖叫,然後眾人立刻開始四處奔逃起來。
周玉明和關漢白開心的笑了起來,兩人放下手中的刀,從馬背上取下箭壺與長弓,好似獵鹿似的比賽,看誰射殺的北燕皇族更多。
韃子們燒殺搶掠的時候,怕是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手無寸鐵的麻弩皇族很快便被屠戮殆盡。崔鼎摸摸臉上的血,回到周玉明的身旁。
周玉明現在特別迷茫。
他天性瀟灑樂觀,一生不知愁滋味。所以,他本著先入城者入皇宮的約定,帥兵先入皇宮。
但從項宇入宮開始,他便知道自己錯了。滅北燕這樣一份大的功勞,沒有落在霸氣蓋世的項宇頭上,而是讓自己一個毛頭小子頂上了。
這自然讓項宇沸然不悅。
看到北燕國的統治者低聲下氣的懇求自己,周玉明的虛榮心迅速膨脹,頓時感覺到大風起兮雲飛揚的豪氣。
而見到項宇時,他才發覺出不對。雖然項宇嘴上沒說,但這份嫉妒定然在心底深埋。
周玉明好比站在一個高聳入雲的山頂,他的過去就像是山腳。每當他想起過去的生活,仿佛在山頂俯視山腳一樣,有種暈眩的感覺。人生如夢一場,周玉明真有這種感覺。
跟著周玉明一起攻入燕南的將領們大多也感覺飄飄然,只有少數例外,像崔鼎、關漢白這種頭腦清醒的人很少。
項宇雖然知道周玉明進入燕南的事, 但絲毫不知道他不顧自己,進入皇宮,大開殺戒。在他看來,周玉明一定是老老實實,把北燕皇宮守住,等待與自己一同進入。
當然,這只是項宇的一個美好猜想。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周玉明敢公然殺進金鑾殿,且還是騎馬進入的,而自己卻是走進去的。
戰功卓著的項宇此時怎麽能受得了這口氣。
雖然怒發衝冠,但項宇還是保持了一個偉大君主應有的素質,冷靜。他一直不動聲色,等待著周玉明說幾句話,給個台階,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作為周玉明心腹的崔鼎、關漢白等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關漢白有些擔心地看著周玉明,似乎想問:“王爺,你行不行啊?”
周玉明撇了撇嘴,閉上眼睛,有種不堪重負的感覺,接著緩緩走到項宇身旁:“多謝楚王,若不是楚王英武,牽製了北燕守軍的兵力,我可沒有進皇宮的這個福氣……”
項宇咧開大嘴,故作陰險地笑道:“賢王進宮,與本王沒有太大關聯,曌軍本勇。”
周玉明一聽,馬上笑道:“非也非也,楚王英武,亙古唯一。若非楚王,我進不得北燕皇宮。”
項宇聽到這裡,微微笑了起來。周玉明不愧是曌帝的兒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曌帝的油滑老辣,周玉明繼承的絲毫不差。
雖然項宇心底是厭惡這種小人的,但這幾句奉承話的確讓他很受用。於是他揮揮手,說要處理軍務,便快步離開大殿。
周玉明微微歎了口氣,望向遠處漆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