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彭脫再敗,原本威名赫赫的豫州黃巾一退再退,退到了兗州邊界。
昨日有雨,稍微衝淡了點空氣中的暑氣,張林正坐在帳中閱讀皇莆嵩送他的兵書。
“凡帥師將眾,慮不先設,器械不備;教不素信,士卒不習,若此,不可以為王者之兵也……三軍用備,主將何憂?”
嘴裡念叨一聲,張林不由得搖頭輕笑。
皇莆嵩的經典戰役是長社火攻用險,沒想到他的手記中卻處處提醒他小心謹慎,用兵方正,不得不說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時距離他從廣宗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營中統軍,甚至是多次上陣殺敵,讓他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幾分殺伐的氣息,總算開始像個武將了。
帳篷被掀開,一個滿是風塵的人鑽了進來,卻是高順,也不坐,只是恭恭敬敬的拱手,向著他匯報最新的軍情。
“郎君,據探馬來報,彭脫昨日領黃巾大部退往了兗州境內,準備和東郡卜己部合流,左中郎傳令說黃巾已成流寇,各部暫不急著追擊,待到我軍甲具齊備,食飽力足,再行攻伐也不遲。”
張林點點頭,自長社大戰後,皇莆嵩倒也一直踐行著皇莆兵法,一路打的很穩健,幾乎都是堂堂正正碾壓,黃巾根本就翻不起風浪來。
張林起身給高順倒了杯水,笑道:
“左中郎自是有考量的,倒是那兩位在幹什麽?黃巾眼看都要被趕出豫州了,他們就沒什麽動靜?”
高順同樣尷尬,“那二人最近還真安分的很,既不在營中亂竄,也不四處打探消息,喜歡做的就是在營中操練武藝,時不時觀我大軍操演,若不是喪了心志,就是大有圖謀。”
“每日操練武藝的人又豈會喪了心志?但說大圖謀,左中郎用兵堂堂正正,大勢傾壓,宛如山嶽一般,哪怕圖謀又如何?世間一等一的用兵之道就在其中啊。”
張林搖頭輕笑,跟隨皇莆嵩日久,他也逐漸學了點皮毛。
統大兵者當恩威相濟,以誅大為威,以賞小為明,以罰審為禁止而令行,他雖武力不興,威不足懼,但恩義賞罰方面自不弱於人。
他本就從郭鴻手中弄到過財貨,加上王允又是豫州刺史,軍需糧秣一概不缺,漢軍諸將,就屬他最不吝惜財貨。
更別提喝兵血這種事情,在他營中根本就存都不存在。
況且他營中又少豪族,多是難民出身的窮苦人,如此下來,雖不至於如古之名將般如臂揮指,但大多數為他效死還是做的到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張林再道:
“盡管左中郎決定暫不出兵,但基本的訓練還是不能松的,伯平替我盯著些。”
高順應諾。
就這時,帳篷再次被掀開,成天和馬倌廝混在一起,就連頭髮上都是草料的趙通進來稟報道:
“郎君,舅老爺請你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與你商議。”
……
自前幾日皇莆嵩破了彭脫,王允的豫州刺史行轅就連同皇莆嵩的大軍一同停到了豫州邊境。
不僅如此,連同在朝中得罪過人的尚爽、孔融等也被一同征召為從事,一時風頭無兩,豫州各郡皆歌功頌德,好似來了幾個名士,豫州就能有青天似的。
“舅父。”
張林掀開帳子走入,幾人正在談論施政。
一人美須容,略顯文雅,一人身形富態,卻舉止不凡,看樣子應該是那兩位名士。
張林在心中如此想到。
“是寧安來了?”
王允顯得很高興,招招手,向著兩人道:
“這是我家不成器的外甥,張林,張寧安。”
跟著起身介紹道:“這二位是孔文舉,尚飛軒,都是難得的大名士,寧安還不快前來拜見。”
跟著又是一陣毫無意義的寒暄,無非是什麽你家又有麒麟子,當浮一大白的屁話。
這種場面一直持續到傍晚,王允才與兩人依依惜別的離開。
待到仆從掌燈,王允向著張林問道:
“今日見到兩位海內名士,不知寧安有何感想?”
張林稍微組織了下語言,笑道:
“思緒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琢磨不得。”
王允冷哼一聲道:
“甥舅之間打什麽啞謎,說人話。”
“誇誇其談,脫離實際,隻知高坐雲端,不知眾生疾苦,和舅父比差遠了。”
王允撫了撫胡須,像是對他的吹捧很受用。
“說的不錯。”
在王允心中,他自己就是這麽牛。
“此二人年少成名, 尤其是那孔文舉,自幼是聖人苗裔,名望頗甚,平日吃穿用度,伺候仆役,恐怕連皇子都不如,又怎麽肯放下身段去做鄉間小吏?隻得志大才疏,思維空泛,空有凌雲志,卻無治世才。”
王允毫不客氣的批評道,但很快他話音一轉,
“不過孔文舉倒也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他的文采還是不錯的,再者就是名望,既在朝野,又在鄉間。”
張林小心奉茶一邊。
他這位舅父雖然得勢便猖狂,權力欲經常衝昏頭腦,但平時還是很清醒的,正常發揮也是位頂級謀士,人生經驗,朝中秘辛足以讓他收獲頗豐。
王允滿是從容的嘬了口茶水道:
“孔文舉幼年喪父,哀毀骨立,眾人皆言其純孝,後又因張儉而名望大震。
到今日,朝野上下,有不見其人者,但無一人不聞其名,哪怕是大將軍,若想殺他也得掂量掂量他的名望。
此等聲望,莫說你,就算是我也拍馬不能及呀。
當然,這也是我讓你拜師盧子乾的原因之一,有他相助,今後你雖不說平步青雲,也好歹入些別人的眼。”
隨即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更嚴肅了幾分,
“再者便是鄉間,孔家世代扎根曲阜,至今已傳十九代,這是何等可怖的勢力。
自國相起,到鄉間小吏止,十位有九位是孔家的門生故吏,十分有八分的土地姓孔,十人有七人是孔家的佃戶仆役,出行從者何止千百計,整個曲阜宛如孔家封地。
若他想,哪怕棄官而走,權勢依舊非常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