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名站在竇太后身邊，且離得最近的那名侍者，俯身在竇太后耳邊說了句什麽。

　　侍者的聲音極低，以至於緊靠在竇太后身上的劉彘都沒有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麽。

　　“大母，我餓了。”

　　看在轅固已是耄耋老人的份上，劉彘決定還是替他擋一刀。成不成再說，試一試總是好的。

　　“嗯?你阿母早上沒給你吃飯嗎?”

　　語氣不是那麽好，但竇太后剛剛冒出來的火氣明顯被壓了一下。

　　劉彘小聲說道:“吃了，沒吃飽。”

　　竇太后哼了一聲，道:“暫且忍著。”

　　“哦。”

　　說完，劉彘看向轅固，心說我只能幫到你這裡了。

　　這時，竇太后說道:“賤儒，讓你講老子一書，何以不言?”

　　再看轅固，卻是不慌不忙地說道:“此是家人言耳。”

　　完犢子了。

　　劉彘在心裡說道。

　　果然，竇太后已是大怒，憤然喊道:“安得司空城旦書乎！”

　　看到竇太后已是怒了，劉啟也慌了，趕緊喊道:“阿母、阿母”

　　但竇太后此時已是火氣衝天，根本就不理會他，就聽她大喊一聲“來人”！

　　旁邊那個“眼睛”趕緊應道:“喏。”

　　竇太后又喊道:“將此賤儒投入豕圍，與豕博。”

　　那“眼睛”走過去，與另外兩名侍從一齊把轅固帶走了。

　　這一幕把劉彘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也沒想到轅固會這麽頭鐵，而竇太后又是這麽蠻狠。

　　而自己的阿父，那位皇帝又是這般軟弱無力。

　　大漢以孝治天下不錯，可不能這樣愚孝啊！

　　看到阿父看看外面又回頭看看竇太后，有些慌張的樣子，劉彘就心說你是皇帝啊，還救不了一個老人嗎?

　　劉啟此時還真的救不了他。

　　竇太后讓轅固講老子一書，轅固不但不講，還說老子一書是“家人言”。

　　家人言，即私學，也就是私下裡大家讀的書，而不是官學。

　　此時，官學是黃老。

　　安得司空城旦書。

　　司空，秦時專管刑罰的官員。城旦書，禁書。

　　竇太后那話的意思是，黃老的書，難道還比不上你那些禁書嗎?

　　也就是說，竇太后讓轅固講老子一書，轅固說老子的書是上不了台面、只是大家私下裡看的書。

　　此話直接逆天，現在大漢推崇黃老，這竇太后就靠著黃老之言，穩控長樂未央兩宮。

　　你說黃老是上不了台面的私學之書，竇太后沒讓人當場打死你算便宜了你。

　　可讓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去和野豬搏鬥，顯然也是想讓他死啊！

　　劉彘看看竇太后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說自己這時候還沒頭鐵到去觸她的霉頭。

　　再看阿父，此時他可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眼神裡滿滿都是懇求的意思。

　　唉！誰叫我是一位孝順的諸侯王呢！

　　為了阿父，為了不讓那位老夫子被野豬吃了，我這隻小豬隻好豁出去了。

　　“大母，我想去豕圍。”

　　豕圍，就是野豬圈。這長樂宮南邊有一處上林苑，裡面養著野豬野鹿等動物。

　　“彘，你還小，見不得那血腥場面。”

　　完了，這竇太后認定那老夫子要被野豬吃了。

　　劉彘看看阿父，發現他已經急的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了。

　　劉彘朝他搖搖頭，那意思是我也沒辦法了。

　　劉啟顯然不相信兒子沒辦法了，他朝劉彘瞪眼，那意思是阿父命你想辦法。

　　要不是想到一位老人就要被野豬吃了，劉彘看到阿父的樣子能笑出來。

　　沒辦法，阿父急成這樣，只有自己這個兒子幫他了。

　　就在劉彘打算頭鐵一次的時候，竇太后突然說道:“彘，你不是餓了嗎?”

　　劉彘趕緊說道:“餓了餓了，大母，昨日我在這裡吃的那肉，肉塊甚大，吃起來不便，今日你可讓他們分割之，我吃起來也方便些”

　　說著，劉彘轉頭看著阿父，以手做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劃拉了一下。

　　劉啟愣了一下，隨之會意，朝著劉彘點了一下腦袋。

　　劉彘接著又說道:“阿母，我父好像內急，是不是讓他去茅廁啊?”

　　竇太后說道:“皇帝如果內急，可去方便。”

　　劉啟趕緊行禮，然後就起身匆匆走了。

　　這邊，竇太后說道:“你們沒聽到嗎?我孫兒要吃肉，吃切的很小的肉塊。”

　　一名內侍趕緊回道:“喏。”

　　內侍也匆匆走了，竇太后嘟囔了一聲，“吃個肉都這麽些事。”

　　劉彘便笑了，還把自己的大胖臉貼在竇太后的手上。

　　竇太后開始擼那張胖臉，劉彘心想自己也只能幫到他們這裡了。

　　那些儒士平日裡腰挎長劍，一個個看上去都是用劍高手的樣子，也不知道這轅固有了劍以後，能不能戰勝野豬。

　　不管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可憐自己早上吃的很飽，還要在這裡再吃一頓。

　　就在劉彘十分艱難地吃著盆子裡的肉時，那個太后的眼睛回來了。

　　進來後，他便跪在地上，道:“太后，轅固進到豕圍裡後，先是被野豬追著跑，後來他被野豬追到一處死角處，眼看轅固就要被野豬吃了，可不知何故，那轅固竟然殺了野豬。”

　　竇太后“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那眼睛又行了一禮，然後就回到竇太后身邊。

　　看到竇太后竟然是這般反應，劉彘把嘴邊的肉放回到盆子裡，然後靜靜地看著竇太后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

　　沒有多問，阿父還沒回來，顯然這太后已經猜到了什麽。

　　“彘。”

　　劉彘被嚇了一跳，趕緊回道:“大母。”

　　“吃你的肉。”

　　“哦。”

　　劉彘趕緊又吃了起來，還故意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一邊吃一邊想著，這老太太真的是不好糊弄啊！

　　好在竇太后也不想再深究此事，劉彘便能忐忑不安的吃完這頓飯。

　　竇太后雖然眼睛瞎了，可她心裡明白的很。轅固來這裡不可能帶著刀，而皇帝又出去了。

　　轅固能殺死野豬，肯定是和皇帝有關系。

　　若是再深究下去，勢必造成和皇帝的對立。

　　自家厭惡的是賤儒，又不是皇帝，怎能為了一個賤儒而過分斥責皇帝呢。

　　自己身經兩朝，若是連這點事情都搞不清楚，那自己算是白活了。

　　不過，今天的事情就是為了告訴長樂未央兩宮的人，賤儒永遠不可進入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