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金谷與辛衣舒相視一眼,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那粗製布偶被慧珠小心從懷中拿出。
這段時間裡,慧珠一直將其視得比命還要重要。
辛衣舒伸出如蔥白般的玉手,將那布偶緩緩接過。
上前一步,走到最前面。
陸元於格金谷都讓出位置,從現在開始,便是辛衣舒的工作了。
只見她將布偶放在曲洛妃胸前,十指開始其掐動法決,動作極為優美。
又是那股若有若無的靈魂之氣從布偶中被引導出來,如湖中倒影一般,緩緩進入曲洛妃的身體之中。
這過程很慢,足足有一個時辰。
陸元能瞧見,辛衣舒所穿的勁裝已然貼背,香汗淋漓。
這引導魂魄入體的過程,怕也是個相當費勁的操作,稍有閃失便不是前功盡棄,就是魂魄受損。
忽然聽辛衣舒沉吟道:
“就是現在,取一滴至親之人的精血來。”
陸元看向慧珠,慧珠急忙將先以準備好的,裝有自己精血的小碗遞了過去。
按照辛衣舒所言,這是第一步,也是必須一步。
因魂魄沉睡太久,並且更換了軀體,所以很不容易醒來。
所以,需要用至親之人的血液,也就是用血親之力,輔助其蘇醒。
辛衣舒接過那小碗,將碗中血一灑。
霎時間,那滴血被魂魄之氣裹挾,轉瞬消失在了額頭,融入到了曲洛妃的身體之中。
接著,辛衣舒雙手纖指再一變換,赫然又進入了另一個階段。
這過程又持續了足足有一個時辰。
房間中,靜的落針可聞。
直到辛衣舒忽一泄力,手勢再一變換,只是吊著那魂魄之氣。
頗有股大火猛炒轉到小火慢熬的架勢。
辛衣舒此時也得松了口氣,扭過頭來,雖然她還帶著面紗鬥笠,不過依舊道:
“我之前交代的,你們可考慮清楚了嗎?她生平可有什麽東西愛好?”
“有!有愛好!我這就拿來!”
慧珠小跑而出,不一會兒,便拿出一把古琴而入。
“母親以前最喜歡樂曲,也最喜歡彈琴了。”
“那你便開始彈吧,無需多好的曲子,只要給她聽聽在這琴的聲音,便能又喚醒她一分。”
“好。”
說著,慧珠便開始坑坑巴巴地撩撥琴弦。
陸元一直都背著手,沉默著。
他都不知道。
原來曲洛妃最喜彈琴。
一次都沒聽過。
他目光向著佳人俏臉看去。
這也算是最後一步了。
有點像現代治療植物人的手段。
多讓家裡人說說熟悉的事兒,喜歡的事兒,喚醒一下記憶,或許就能醒過來。
而在辛衣舒這裡,這一步也是必須的。
琴聲咿呀響起。
可慧珠只是剛一撩撥琴弦,曲洛妃的眉頭便霎時一皺。
陸元注視著曲洛妃。
能做表情,應該就說明她魂魄已經歸位了一部分。
若是任何魂魄都沒有,大腦就是放空的,不會有任何指令給到身體,自然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慧珠的琴藝並不高超。
她彈得相當生澀,但辛衣舒的要求也不算高,有這種樂器的聲音就行。
隨著琴聲演奏,陸元又發現,曲洛妃的手指竟然上下翻動著。
仿佛她也在彈琴一般!
辛衣舒也時刻注意著曲洛妃的動向,
感知著魂魄在手心兒裡跳動的感覺。 面紗之後,眉頭微簇。
“好驚人的天賦。”
陸元扭過頭來,不解問道:
“什麽好驚人的天賦?”
“她有好驚人的琴道天賦。”
辛衣舒緩緩開口:
“一般來說,此步時,人是多半不會有反應的,只有我能透過心蠱感受到魂魄波動。”
“可她呢,僅僅是聽到了琴聲,便有了表情...甚至,連雙手都在無意識地上下飛舞。”
“若不是天賦絕倫,是萬萬不至於此的。她在琴道上的天賦,應當極高,我也少見這樣的反應。”
陸元霎時瞪大雙眼。
他看向曲洛妃,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琴道天賦...極高!
若是放在現代,陸元倒是覺得一般,有天賦便有天賦唄。
大不了,以後能成為音樂家,便了不得了。
可陸元卻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尤其是想到這種可能的延展性,更是讓陸元心頭燥熱!
他之前一直苦於這對母女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要怎麽處理二人。
老實說,她們若是幫不上自己忙,只能當花瓶,他還是有點無法接受的。
修行之路,本來就危險重重。
再帶著幾個易碎花瓶,時刻還得將其保護起來,摔碎了心疼,可隨身帶著呢,又牽製自己,累是不累?
而且,他也不是那大善人,更不是精蟲上腦,下半身支配上半身,只知道今天享受不顧及未來危險的動物。
他承認,曲洛妃與慧珠是很慘。
慘到他都無比動容。
可這世界上,慘的人多了去了。
而慘,是沒有之最的,只有更慘。
有的是人,比曲洛妃與慧珠更慘!
他還能一個個救得過來嗎?
若他們也和曲洛妃與慧珠一樣,哭著跪著,要自己收留他們,他還真能一個個收了?
誰有這個本事?誰有這個善心?
反正陸元是沒有。
更不用說,人終有老去的一天。
曲洛妃如今雖重回芳齡,但再過二十年,歲月又會侵蝕她的面容。
這花瓶還會變老,更讓陸元難以抉擇了。
留下來耽誤自己,可不留又感覺人家都為自己死,自己是不是有點太無情了。
留是不留,又怎麽安排,簡直愁煞個人。
可他剛才卻想到一種...一種他從未想過的解決辦法!
仙武大唐,一種新的修煉方式出現。
無論男人,也無論女人,都可參與其中。
修身養性,以神傷人。
所謂文功是也!
他絲毫不小瞧文功的作用。
一聲阿彌陀佛,喝碎魑魅魍魎!
這是大慧禪師的文功。
一字亂心神,一詩瘋人心。
這是向樂遊的文功!
念佛講經,可以成為一種文功。
寫字書法,也可以成為一種文功。
那麽...以琴為道,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一種文功呢?
陸元不知道。
但是他卻感覺到,答案很可能是yes!
女人習武者確實是少,一般也都沒有天賦,所以他也從沒想過讓曲洛妃和慧珠什麽的去習武。
就算費死勁,投入大量的資源,最終也跟不上自己的腳步。
可...若是文功呢?
這種東西,其實到現在他這個地位,已經有資格多問一問,甚至涉足涉足了。
只是這東西和武道多少有點衝突,時間是有限的,他的屬性點也是有限的,只能先可著一個來。
但對於文功的影響力,陸元完全不懷疑。
雖然他沒時間去學,可若是自己身邊能有一個文功高手...
陸元越想越是激動無比。
他看著曲洛妃,仿佛看到了另一種希望。
只是深呼吸幾口氣。
遠的,先不想那麽多。
近的,到底要打聽清楚,有沒有可能才行。
倘若學的還是太慢,也不行。
也就在陸元心緒飛飛之時。
辛衣舒似乎從手中的跳動中感到了什麽。
是時候了!
她脆口一聲:
“可以停了!”
琴聲戛然而止,而辛衣舒也在此時將手中牽著的最後一縷魂魄打入了曲洛妃體內。
一切都結束了。
慧珠瞪大著眼睛,呼吸一時間都小心了許些。
緊盯著面前。
木缸中。
曲洛妃的眉頭微動了幾下。
緩緩,睜開了眼睛。
依舊是那般清澈,動人。
曲洛妃緩緩從木缸中坐了起來。
那雙桃花眼中,流露出的是三分迷茫,七分不解。
往昔的記憶湧上心頭。
她認起了眼前的男人。
曲洛妃用顫抖的聲音道:
“我...我是到地府了嗎?老爺,你怎麽也...”
話音剛落,一行清淚便從慧珠的眼角滑落。
“這裡不是地府,你沒死,慧珠也沒死。”
陸元道。
忽然,桃花也似的眼睛瞪得圓。
她向著陸元身後的方向看去,正好與慧珠對上了眼神。
眸中,瞬時泛起晶瑩閃爍。
“娘!”
慧珠衝了過去,撲在了曲洛妃的肩頭,哭聲響徹房間,霎時已成淚人。
曲洛妃有一瞬的愣神。
而後,她咬緊了嘴唇。
將那桃花眼眯成幾近一條線,盡量不讓眼淚留出來。
隻將慧珠緊緊抱著,身子一顫一顫,愈加抖得厲害。
不知多久之後,兩人才算哭的夠了。
慧珠輕輕地將曲洛妃扶起,想讓自己母親離開這裡。
但魂魄畢竟才剛剛進入肉體,曲洛妃起來的時候,四肢還有些不太協調。
一個不小心,磕了一下頭。
雖然力道不大,也造不了什麽傷,但還是會感覺疼的。
可就在曲洛妃下意識捂住後腦的時候,慧珠竟也禁不住‘嘶’了口涼氣。
即便慧珠刻意有所回避,但曲洛妃也感知到了什麽。
她心跳得快,將信將疑著掐了一把慧珠的胳膊。
可同樣的痛感,在她同樣的位置出現。
曲洛妃霎時瞪大了眼睛。
慧珠只是低著頭,沒成想這秘密連一天都沒保守下去。
陸元也是輕歎了口氣。
聰明的女人,她何時都是聰明的。
那雙桃花眼所具有的觀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
他對著辛衣舒點了點頭。
蒙面女人才給出了解釋。
“重塑肉身,必須用至親之人的精血將你喚醒...也就是說你體內有她的精血。”
“從此以後,你們將感覺共享。你感受到的,她也能感受到。她感受到的,你也能感受到。一生具生,一死具死。”
......
......
平樂坊,陸元宅。
陸元將格金谷引到閣樓房間之中。
格金谷與陸元對坐桌前, 道:
“人,我已經幫你救活了。你也是時候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吧?”
陸元冷笑一聲:
“這點信用,我還是有的。”
已用道心發誓的東西,自然不會反悔,也不會說假話。
陸元透過窗戶,向著外面看了一眼。
偏房內,慧珠與曲洛妃正處在失而復得與死而複生的團聚之中。
感覺共享之類的限制缺陷,與死而複生的喜悅相比,已經算不了什麽了。
格金谷手伸入袖袍之中,取出兩隻蟲子。
“這蟲子名為傳音蠱,將它含在嘴裡,你只要在心裡想一想你要說的話,我便能聽到。用此方法,你無需擔心隔牆有耳。”
說時,蠱蟲被交到陸元手中。
陸元看了看那薄薄好似含片一般的紅色蠱蟲,目光嚴肅三分。
沒想到...竟然有這種蠱蟲都有!
他倒是對蠱術越來越好奇了。
陸元不猶豫,將手中蠱含到嘴裡。
聲帶未動,只是心頭一動:
“這樣就可以了嗎?”
含著同樣蠱蟲的格金谷頷首,同時,陸元腦海中也傳來聲音:
“可以。”
“呵呵...”陸元苦笑著搖了搖頭。
果真神奇。
但他旋即雙目一定。
直視格金谷。
“你想知道,仙筋經到底在哪裡是吧...那我就告訴你!”
“我曾是有一本仙筋經全卷,但那本書,已被我融入體中了,消失的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