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一百六十年。
十二月末。
要過年了。
唐代因其只有農歷歷法,所以元旦便是春節,長安上下幾乎所有官職都要放假七天,秘書省也不例外,大多數校書郎都回家過年去了。
陸元在這裡沒有家人,自然留在這裡。一來是為了二十兩銀子的留守賞錢,二也是為了繼續盯緊蔣松岩---他也留在了秘書省裡,這讓陸元感到不安。
打蔣岩松成為校書郎以後,再沒發生任何事情。但陸元自然不可能掉以輕心,換做是他,也不會在張平出事以後立馬就作妖,怎麽著也得安分一段時間再說。
而如今秘書省只剩下他們兩個校書郎,自然要彼此照顧,分享工作。這也省著陸元找別的理由了,可以理所應當地隨時去找蔣岩松。
是日,天剛黑,陸元將案前那一摞文書裹挾在懷裡,便起身決定去突擊檢查,看看蔣松岩有沒有搞鬼。
借著夕陽余暉,陸元向著蔣松岩的住處走去。
可陸元剛踏入蔣松岩的庭院時,他卻恍惚間隔著紙窗,看見蔣松岩屋內似乎有兩個人!
那是誰?!陸元急忙俯下身子,掩住身形。
蔣松岩在這一月裡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就算與人接觸也不過是和其他校書郎對接工作。
如今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十幾位校書郎只剩得他和蔣松岩二人,要說對接工作也只能是他,如今卻又是誰來了?
陸元心跳加快,預感不妙。他沒選擇直接推門而入,以免打草驚蛇。而是悄悄繞道房後,在牆根子處蹲下,用小拇指在紙窗上捅出一個一角錢硬幣大小的洞。
打眼看去,全身肌肉一陣緊繃。
房內,除蔣松岩外,另有一位校書郎...只是陸元從未見過他,仔細掃量,發現其穿著有所不同。
大唐的校書郎並非秘書省專屬。除秘書省外,弘文館、崇文館、集賢殿,司經局都有設置。而從那人的服飾來做辨別,似乎是集賢殿的校書郎。
此時二人相對而坐,案前放著紙墨筆硯,案下一鼎取暖火爐。
可他們卻並非正常的工作狀態。反而是一人寫,一人看。且看完後,都迅速將宣紙丟入腳下火爐當中。等紙完全燒成了灰,才開始在下一張紙上繼續寫,而且每次就寫幾個字。
他們在傳遞信息!
陸元心中咚地一下。這種方式他還是第一次見,既不是竊竊私語,也不是飛鴿傳書。
不會被人偷聽,不會被人攔截,也更不會剩下半張沒燒完的信封。而且他們每次就寫幾個字,幾張紙連起來才形成一句話,更不怕被人抓住。
陸元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倘若他不是對蔣松岩懷有疑心,或許還真以為二人在練習書法,陶冶情操呢。
如此縝密的信息傳遞方式,再加上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集賢殿校書郎出現於此,讓陸元篤定有大事發生。
陸元眯起眼睛,想看清他們寫的什麽,得益於整整八點的‘精神’,他的視力可謂一斑。
可即便全神貫注,視力超然,陸元卻依舊看不真切。
距離遠,兩人寫的還盡是小隸,比看視力表的最後一排還費勁。
最重要的是,他是偷窺,角度更加受限,有些可能就算能看清,但也恰好被身體或是屏風擋住。
陸元感覺心裡好像有螞蟻在爬,急的他直咬牙,看了半天,完全看了個寂寞。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信息似乎是交換完了。
集賢殿的校書郎剛一起身,卻頓了頓,猶豫一下又坐了下來,繼續寫下了什麽,拿給蔣松岩看。 或許因為剛抬起了一下屁股,如今重新落座,身體微微右傾,角度就略微有些不同了,陸元正好看到了半邊宣紙,能看清上面寫著的是什麽。
他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細細看去,幾張紙下來終於連成了一句話。
‘三日後,若是蔣大人真拿到了那本書,能保我當上副知院事?我還想再確認一下。’
蔣松岩看後,皺了皺眉,鼻孔長出一口氣,斜眼瞪了瞪面前校書郎。
但蔣松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便趕緊將這張紙丟入火中。
集賢殿校書郎面露喜色,終於不再留戀,站起身來,抱拳說了一聲“蔣校書郎,告辭”後便準備離開。
陸元神色一凜,緊著趁他出門之前,先一步從後院門溜了。
......
回到宿房,陸元小心將房門關好,盤坐在土炕上,臉色陰沉。
他之前就有所猜測,現在可謂是完全坐實。
蔣松岩費勁心思成為一名校書郎,其欲就是秘書省書閣深處那些曠世絕倫的大唐秘書!
想到這裡,陸元的胸膛不斷起起伏伏,氣的牙根癢癢。
他是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三觀和這個世界的人截然不同。
陸元不知道那些所謂的秘書功法有多麽的吸引人,竟然能讓人如此喪心病狂。
站在蔣松岩的角度,他的命,張平的命,都不如那一本功法來的貴重!
不僅不貴重,甚至還差的遠!蔣岩松只是為了有資格進入秘書省,離那些秘書更進一步而已,便兩次設計,慘殺無辜之人!
陸元心頭一橫,既然已經知曉蔣岩松明確意圖,便不可能讓他得逞。
在他這段時間盯緊蔣松岩的日子裡,他能明確感覺到對方也在留意自己。
若是真讓蔣岩松盜得寶書,那真真就糟了。蔣岩松的背後之人百分之一百會借坡下驢,不是讓他背黑鍋,就是將他與此事‘連坐’,從而丟了帽子。
無論是哪種結果,對他來說,只有死路一條!
連張平都能遭受無妄之災,更不用說他這從陰謀中逃脫的幸存者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如果他是蔣岩松,他也會這麽想的。
而且,屆時他一定會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蔣岩松有後台,但他沒有。別說是仙武亂世,就算是開元盛世,也終究是古代。有權有勢的人要弄你,只要有了機會,你就逃不開了。
陸元不能豪賭人性本善,也不能賭對方或許以為自己不知曉內情就放自己一馬什麽的,這太不現實。
所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不給別人抓住辮子的機會!
他必須乾預這件事了!
“他們三天后就要動手,三天后是...”
陸元算了算時間,雙眸一閃。
元旦。
三天后就是正月初一,也就是大唐過年的日子。
據說皇上和大臣們都要到長安城裡遊玩放花去,自然要帶走一部分宮廷守衛。
再加上那天人心多少有些散漫,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節日氛圍裡,若是真製造出了什麽混亂,調整速度肯定不如平時。
“他們是想趁機盜走內閣禁書!”
陸元眼中閃過凌厲。雖說不知具體計劃如何,但起碼他知道了主犯,知道了時間地點,這就夠了。
而面對人家的縝密計劃,陸元自然也不打算單打獨鬥,必須找一個可靠幫手。
其他校書郎都回去了,自然幫不上忙。而陸元也沒有什麽其他朋友,他思來想去,發出一聲又一聲歎息,最終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再也坐不住,陸元從火炕上起身,重新穿好衣服,推開大門,向著秘書省東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