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妃有個習慣,她喜歡偶爾寫些日志。雖說她自己也清楚,這日志或許萬年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看,但她就是想寫。
她之前想了想,或許是自己想用這種方法,來證明她也曾在這世間上活過一遭。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三月初七。
昨日,我與慧珠終是被領走了。那男人名為陸元,他知曉了我的身世,這我已不奇怪了。或許是醉香樓那邊兒跟朝廷說了吧。
我為他們賺了十年的銀子,明明說好了將這秘密永封,卻最終還是說了出去。沒良心的東西...我自然早就知道他們沒良心了。
這陸元乃是六品秘書郎,只是對我而言,三品六品沒有區別,換個地方墮落而已。
只是他和我預料的有些不太一樣。
我本準備好了一切應付他的手段,但最終卻一個都沒用上。
我本以為他當晚就要我女兒和我一同侍寢,但最終侍寢的卻只有我一個人。
我本以為那陸元家中連個仆人都沒有,如今終得女人,昨晚定是要鬧到天明。但只有一個時辰,他隻行了一次房事而已。
我不明白。
只是他昨日問了我一個問題...是人髒更重要,還是心臟更重要?這話明明是我問別人的才對。
不管怎樣,慧珠未遭人毒手,這是個好事。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三月二十。
我平日裡就住在這平樂坊內,寸步不離。這院子裡有隻狸貓,是陸元養的,我今日才知道那貓的名字,名為太陽。
這十幾日來,他依舊沒叫慧珠前來侍寢,我不明白。但真是萬幸。
他期間去了兩次青樓,我更不明白了。他每擱三日,才與我同房一次,每次也隻行一次房事而已。
既未滿足,又為何不前來索取?還要去逛那青樓?
我明明也是花魁出身,只是剛剛有些皺了而已。若是他們嫌我沒了姿色,怎會把我選給三品官做奴做妾?
若是他嫌我不美,那日又為何選我?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四月初八。
昨日,經歷了房事後,他又去找那狸貓玩了。他在那隻狸貓上花費的功夫比在我身上的,要多出許些。
我昨夜跪時沒墊玉枕,磨破了膝蓋,今日他回來時便為我找來了傷藥。
還有慧珠,她前些日子燒了一次,他深更半夜去的藥房,為慧珠抓了藥回來。
我母女二人本就是被賞賜給他的,可他平日裡對我愛答不理,對慧珠似乎也不感興趣。
若是真看不上我們二人,卻為何要給我們抓藥?
我不明白。
但我應當還算幸運,苟且在此,比醉香樓要寧靜的多。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五月初一。
我忽然想寫,因為我忽然想起他曾經問我的問題。
是人髒更重要,還是心臟更重要?
這問題本是我問別人的,而那些假惺惺的男人自然都說我不髒。
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假話,只是為了圖我的身體罷了。我髒不髒,我自己還不知道麽?
從我被賣到醉花樓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是這般貨色了。別人也都是這麽以為的。
但我忽然意識到,他在乎的,可能真真不是髒否淨否。
若他喜歡乾淨的,大可選那高句麗公主,
或是與慧珠行房事。可他卻偏偏沒有。他到現在還沒有動過慧珠。 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真心不覺得我髒...他真認為,那個將我賣到醉花樓的男人,比我更髒嗎?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七月初六。
他依舊陪那隻貓去了。不知我是不是安逸的久了,忘記了處境,昨夜竟然有些貪戀他的身體。
我偶然瞧見他寫過的詞,名為沁園春,我讀後差點落了淚。
那時我才意識到,他可不是粗人。他比那些所謂的文人才子,還厲害得多。但我卻從未見他誇耀過。
我不明白。
若是看不上我,乾脆冷落於我不好嗎?
慧珠現在也依舊整天待在屋子裡,她只是每天負責端茶倒水,洗洗衣服而已。
昨日他帶回了幾本書,還交由給我,讓我與慧珠無聊也能看看。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八月十六。
昨日,我被趕到了偏房,要在這裡住上七天。之所以每次寫的都是房事,乃是因為除此以外,我與他真的沒有太多交集了。
我平日裡與他說話,他都很少理我,似乎刻意躲著我一般。慧珠便更不用說了。
他每天隻對著那狸貓笑,也隻與那狸貓玩。有一日,那狸貓似是吃壞了東西,他忙的三天沒有合眼。
我現在都在想,若是他像對那狸貓一般對我們母女二人,會是怎樣的光景?
昨晚我便是想到了那隻狸貓。
或許是因為羨慕那隻狸貓,或許是因為日子安逸慣了,也或許是他實在是太優秀了罷,甚至或許是因他總是三天才有一次,每次都是點到為止,惹我真想了吧。
總之,我又動了情,想與他關系拉的更近一些。
可當我剛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後,他便直接將我趕了出去,並讓我在偏房反思七天。
我根本猜不透他。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九月初一。
今日他回來時說,與我一同供人挑選的那位高句麗公主死了。
她被兵部尚書選去,僅僅才半年就玩的膩了,最終丟給了下人。
誰知那幾個下人沒輕沒重,竟然直接把人玩弄至死了。我嚇了一跳。
我真是安逸慣了,忘了自己的處境。
我很怕,怕他也膩了。我自己死也就死了,但我怕慧珠...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染指慧珠。我不明白。
我原本是慶幸,但現在卻有點害怕。
我總是能想到那隻狸貓,若是他能像對那隻狸貓一樣對待慧珠,那我死也瞑目了。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九月初七。
昨日,我又被趕到偏房反省,還是因為房事。
我最近越想到那高句麗公主的那檔子事,便越是煩躁。我不能讓慧珠落入那樣的命運。
前些日子我按捺不住,用他給來零花的銀子,去買了些胭脂水粉,還有件薄紗裙。
他從未對我有過什麽要求,所以我也從未為他彈過琴,跳過舞。
昨日,我便想為他舞上一曲。我想討好他,讓他試著給慧珠一個機會。
誰料他見我特意打扮,臉色便變得陰沉。
他明確與我說了,今後決不許弄這些東西,然後便將我趕到了偏房。
我不明白。
他明明每次去青樓,都點不同的姑娘。甚至每次都要換上一家,絕不重樣。為什麽我就不行?即便是穿的美了一些,也要被奚落?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九月十六。
昨夜,他像是做夢了。夢時似乎總說著什麽‘我何時才能安全’,他忽然驚醒時,拳頭砸中木櫃,竟然將那櫃子一拳就給砸碎了。
我想為他包扎,可誰料他讓我出去。我出去時,隱隱約約瞧見他那拳頭,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我忽然知道,他竟然會習武!
我與他同床共枕半年多的時間,第一次知道他會習武。
可為什麽他從來不練武?我從未見過他練武的樣子。
他有太多秘密我不知道。
我不明白。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九月三十。
今日,我閑來無事,在院子裡栽下兩顆松樹苗。
想著這松樹長成了,他看著高興,我也能找找事情做。
可他回來時,卻顯得氣憤無比,當即就把樹苗給折了,讓我以後休要做這種事。
他走的時候,似乎念叨著什麽,‘樹也有感情’。
我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與我母女二人愛答不理,又為什麽不讓我獻殷勤,不讓慧珠獻殷勤,更不肯種樹了。
他怕產生情。
正因如此,他連我的過去都未曾問過,甚至行房事時,也是格外控制。就是怕與我動情。
他不僅怕與人產生情,甚至怕與物產生情。
只有那隻狸貓是例外的。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十月十一。
今日,宅子裡似是要來客人。他破天荒似的讓我做某件事。
我本以為是要好好服侍來賓,可他卻與我說,讓我在外人面前裝作被日日耕耘,心力交瘁的模樣。
而慧珠在他口中,則成了尚待采擷的櫻桃,明明他都沒怎麽正眼瞧過慧珠。
我忽然明白了,他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他有太多秘密...他不想讓這些秘密暴露出來,所以需要擋箭牌而已。
而我,只是他的擋箭牌罷了。
不光是我,就連逛青樓也是。那只是他為了掩人耳目的手段罷了,為了騙過別人,讓別人以為他是好色之徒。
難怪他每次去青樓之前,都是一臉凝重。回來之後,更是身心俱疲...他根本就不想去。
我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選我。
他看出我在意慧珠,所以用保慧珠平安來與我交易。
只要我配合他,配合他逢場作戲,他就能護我和慧珠在這小小院內,不慘落他手,方能苟且偷生。
如若可以,他或許都不想與我行房事。如今這般,也不過是為了讓戲作的更真些罷了。
曲洛妃,你可真傻。這麽簡單的東西,為什麽現在才想的清楚?
......
貞觀一百六十一年,十二月初一。
我是想清楚了,但我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這可能不是中意,只是依賴罷了。但我卻不由自主想要與他靠的更近一些。
因為我漸漸發現,他的思想...和其他所有男人都不一樣,我從未見過有他這般思想的男人。
仿佛...仿佛他不是這世上的人一般。
而且,他極為細心,溫柔。即便是我這個,與他沒有一點感情的人肉枕頭受傷了,他也會為我去抓藥,上藥。
我漸漸喜歡與他待在一起。
我們最多的時間就是在默默看書,他不允許我與他說話,即便是這同桌看書,也是我求了好久,才得到允許的。
我知道,他是怕與我有感情。
但我卻總是在幻想,若我真成了他的女人,他真對我動了情,會怎樣?
他會不會,像對那隻狸貓那樣對我?
我時常也在想,若是我最開始遇到的不是別的男人,而是他,我這十年,會不會很幸福?
但我知道,我現在的身份已然配不上他了。我的姿色,也愈而衰退了。
我只希望他能給慧珠一次機會,只可惜,我就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想在任何東西上傾注感情,他應當是想隨時抽身吧。
他想抽身時痛快一些,不被其他瑣事所困擾。
我終於明白了。
......
貞觀一百六十二年, 一月初二。
昨日是正旦,他難得與我母女二人同桌吃了頓餃子。
我不像話地暈了腦袋,心跳個不停,仿佛我已是他的女人一樣。
他待我們母女二人不薄,他從未強迫我們做過什麽事情。這一年來,我們吃的飽,穿得暖,甚至還有零用錢花。
我甚至懷疑,這還是不是皇城。
如今入了冬,這皇城裡的官人,有的甚至為了外出時暖和一些,便用宮女奴婢來組成人牆,抵禦風寒,凍死了不少人。
就算是和我一起那些被三品以上大官所挑選的,所謂尊貴女人,如今也大多死的死,傷的傷。
就算僥幸有活到現在的,也只是被肆意玩弄的玩物罷了,毫無尊嚴。
我知道,我是先有些依賴上這安定的環境的。
因為依賴這份安穩,才依賴上他這個人...只是我後來也發現,他這個人,我也喜歡。從裡到外,他都將我勾住了。
我已是改不掉了,每次瞧見他回來,我都感覺心安。
但我知道,這份安穩卻並不是永遠的。
他不與我有太多瓜葛,就是為了隨時將我拋下,抽身開來。
我不想再回到過去的日子,也不想再落入他人手中了,更不想讓慧珠重蹈覆轍。
今日,我悄悄買了些砒霜,藏在發簪裡。慧珠也是。
若是真到那時,他走了,我母女二人又要開始漂流時,便一死了之吧。
反正,我也早已受夠了這世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