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松娟背著一簍草藥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了,夕陽的余暉照在林子裡,讓人感到一種特別的寧靜。她沿著山道走到山腳轉彎處路口的時候,發現凌媛一個人站在那裡,她心裡想這是在等誰呢?她想著要繞過去,但凌媛已經向她走過來了,她隻好停下來站在那裡。
兩個女人在寂靜的路口四目相對,凌媛向她走近了兩步,也停下來站在了路邊,望著她問道:“我並不稀罕杜少友,我和他雖然算是青梅竹馬,對他的感情也只是很一般。林場是一個不大的地方,我們都只能算是井底之蛙,怎麽掙扎也跳不到井上去,看不到外面更精彩的世界。我只是有一點好奇,你為什麽就盯上了他,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原因嗎?”
伊松娟轉頭望著不遠處的一片草地,兩隻山雀在那裡不停地跳躍著,你來我往地爭啄著什麽東西,誰也不願意讓誰。兩隻鳥相持了一會兒,最終一隻落敗的山雀不甘心地飛走了,另一隻則叼著它的戰利品也振翅離去,草地上又恢復了寂靜。伊松娟在心裡想道:它們之間也會有這樣的是是非非嗎?
伊松娟看著飛走的鳥兒,回過頭望著凌媛:“我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的,那天晚上,我和他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他就是喝多了酒,走到了別人認為他不該去的地方,他是自己躺到了我的床上的。我應該怎麽辦呢?我不會要求他離開,你說我喜歡他也好,你說我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也好,反正他躺下了就躺下了。我也沒有要求他留下來,是他自己醉倒了留下來的。”
伊松娟說到這裡,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不讓他留下來,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讓他離開。我知道發生這件事之後,不管他以什麽樣的形式離開的,不管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這件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事實是再也不會改變的,也肯定會引起一場風波的。只是我不會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其實說老實話,我也只是像一個局外人那樣看著這件事發生而已。”
凌媛顯然聽不懂伊松娟的話,她還深陷在憤恨之中,只是把它強壓在自己的心裡:“你在看一個笑話?不,你是在演一個笑話,這都是你故意搞出來的事。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們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沒有理由要演這麽一出戲的。”
伊松娟平靜地看著凌媛:“我可以忍受別人說我的不是,怎麽說都行,怎麽說我都不會在乎,都不會計較的。因為,我從小就習慣了別人對我說三道四,對這些我都沒有感覺了。但我不能忍受別人像對待賊那樣歧視的眼光,你知道這種眼光會殺人嗎?我更不能忍受別人把我的臉隨意地丟在地下,像對待路邊的野草一般地踩在腳下任意踐踏。”
伊松娟說到這裡,內心裡有一種憤憤不平的情緒,這種憤怒在鼓勵著她,在支配著她:“有些人總是站在道德的高枝上,總是自以為在人格上比別人都要高一等,從來都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替別人著想,他們永遠都不會懂得換位思考。作為一個女人,我沒有臉面嗎?我沒有自尊嗎?我沒有自己的權利嗎?別人憑什麽要認為我就是一個壞女人,他了解所有事情的真相嗎?他問過那些發生的事情的原因嗎?為什麽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毫無理由地推給一個女人。”
凌媛似乎記起了一些事:“你是在記恨我的父親嗎?你是在說你和你丈夫離婚這件事嗎?你丈夫是我父親的親侄子,你丈夫父母去世的早,從小就在我父親的關心下長大的,你要和他離婚的時候,我父親去關心一下不可以嗎?”
伊松娟看著一臉無辜的凌媛:“你父親如何關心自己的侄子是他的權利,我至今也搞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對自己侄子的暴力視而不見?對我的傷痛也視而不見?你知道你父親當初是如何關心我的嗎?我把身上的傷痕給你父親看,他沒有表露出一絲同情,他說什麽?他說:你這個女人太不要臉了,你丈夫打了你,你就要把傷口讓所有人看嗎?他還說:夫妻之間的事是家事,家事只能在家裡解決,夫妻之間的事只能由夫妻兩個人自己解決。”
她看著滿臉怨恨的凌媛說道:“我問你父親:你侄子從來不願意聽我和他說道理,我只要說一句他不滿意的話,他就會對我拳打腳踢,夫妻之間能解決嗎?我只能由著他打嗎?你知道你父親說什麽?你父親說:男人不好是因為女人不賢。女人賤,男人好也會變壞;女人好,男人壞也會變好。你父親憑什麽認為,他侄子的不好,是因為我這個女人賤呢?你父親不僅僅是在這件事上對我不公,他侄子喝醉了酒後,發生了工亡事故,在他的眼裡也成了我的過錯。是我要他喝那麽多的酒嗎?還是我把他推下了懸崖的呢?為什麽你父親總是要把一切過錯都記到了我的身上?就因為他認為我是一個賤女人嗎?他又憑什麽認為我是一個賤女人呢?”
凌媛冷笑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就要報復我?不管我父親對你做了什麽?對你說了什麽?這和我有關系嗎?這是你把杜少友拉到你床上去的理由嗎?你這樣做,雖然羞辱了我,但也羞辱了你自己,在這個林場裡,你如果能找出一個人認為你這樣做是對的,我就承認自己是錯的,你為什麽要做千人指萬人罵的事情呢?”
伊松娟嘴角牽動了一下,忍住了想要說的話,她現在同情起了這個質問自己的女人:“我能有什麽本事?能將一個屬於別人的新郎,拉到我這個賤女人的床上呢?你又憑什麽認為,這一切又都是我的錯呢?你也是一個女人,你和你父親的看法為什麽這樣的一致呢?為什麽要把一個男人犯的錯,都記到一個女人的身上呢?為什麽要讓我來解釋別人所做的事情呢?為什麽要讓我來對別人所做的這件事情負責呢?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凌媛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最終卻無言以對,只能看著伊松娟背起藥簍,從自己面前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直到伊松娟走遠了,她才歎了口氣,也轉身默默地離開了。
對於伊松娟與他丈夫曾經吵鬧著要離婚的事,凌媛是知道一些的,伊松娟的丈夫經常喝醉酒,喝醉了就會把伊松娟打的遍體鱗傷,伊松娟有時就會把傷口給其他女人看。伊松娟的丈夫知道後,不但不悔改,還認為她那樣做丟了自己的面子,對伊松娟的打罵變本加厲了。後來,雖然伊松娟沒有再提離婚的事,但她的丈夫卻在一次醉酒後意外身亡。凌媛父親懷疑這件事與伊松娟有關,便到派出所報了案。但公安機關調查後,排除了所有的懷疑。伊松娟知道是凌媛的父親報的案,從此,心裡便有了對老凌解不開的怨恨。
生活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無聊而層出不窮的話題,讓人們津津樂道之後,又漸漸被人們慢慢地淡忘了。凌媛和杜少友離婚的事也在被人們在口舌之間嚼了又嚼之後,最終變得索然寡味。鳳凰山林場的人們在茶余飯後,又有了其他更多的新鮮的趣事。
只有這件事的當事人各方仍然不會輕易地放下,他們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掙扎。凌媛自從和伊松娟那一次對話後,也算是知道了這件事的起因,於是便換了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慢慢地她自己也感覺到成了一個局外人,自己不過是扮演了一下新娘的角色而已,那個躺到別人床上的新郞和自己是無關的,起碼現在是沒有任何瓜葛了。如果說自己的父親曾經有意無意地傷害過伊松娟,那也成了過去的一筆舊帳,雙方算是兩清了。
沒有人知道杜少友去了哪裡,自從凌媛和杜少友離婚後,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了蹤影。自從出了這件事情後,杜少友的父親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後精神就大不如以前了,走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別人不和他打招呼,他也不會像以往那樣主動地打招呼了,仿佛大家一下子變成了陌生人。老杜以前是個很熱心的人,林場裡只要是認識他的,都知道他是個老好人,他從不做對不起別人的事,也從不愛佔集體的便宜。
凌媛的父親老凌也仿佛成了一隻霜打的老茄子, 以前走路說話都是風風火火的,林場裡有什麽事,他也總是喜歡出個頭,即使不關他的事,他也喜歡從旁出個主意。不管是大事小事,總能見到他的身影,也總能聽到他的聲音。
凌媛和杜少友離婚後,他在家裡悶悶不樂地躺了幾天后,起來獨自喝了一頓悶酒,第二天發現自己嗓子沙啞了,只要稍稍用力就會痛。凌媛要給他找醫生看一看,卻被他拒絕了:“不用了,這是我這輩子造的孽。以前說人家說的太多了,沒有積口德,現在才會遭受這種懲罰。這是要我以後不要多說話了,不要管別人的閑事了。看什麽醫生呢?我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懲罰,這叫自作自受,只是不要應在你們身上就行了。”
老凌在路上看見老杜也不再打招呼了,兩個人也仿佛成了陌生人,兩家也不再來往了。有時候,老凌從老杜身邊走過去很遠了,老杜才回頭看一看老凌明顯有些佝僂了的身影,曾經高大挺拔的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似的。老杜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老朋友啊,對不住你了,你原不原諒我都沒關系,是我家的那個孽畜害了你家的姑娘,對不住你啊。”
(下期預告:第67章 親情與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