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之後的天氣,明顯地一天比一天燥熱起來。
時光在冷熱中交替,歲月在盛衰中變遷。一年中最炎熱的盛夏高溫,開啟了陽盛而陰衰的季節。陰氣受陽氣所迫藏伏到地下,只能等到立秋之後,才能等來又一個季節的輪回,等來陰氣漸盛而陽氣漸衰的另一段時光。
何種夫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全身的力氣又複原過來,只是頭腦還有點暈暈的。他睜開了眼睛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昨天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左思右想之後,總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眼熟的樣子,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的,嘴裡不禁嘟囔著:“真是奇了怪了,我在哪裡見過他的呢?不會的啊?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也不是本地人啊?又遇到了一件怪事情,真的是有點怪。”
柳草姑為了柳木男的事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何種夫翻身起床的聲音讓柳草姑醒了過來,“你在和哪個說話?又遇到了什麽怪事啊?”柳草姑懵懵懂懂間好像聽到了何種夫在說話,又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她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看著何種夫問道。
何種夫側過臉看了柳草姑一眼,想了想才疑惑地說:“昨天在地裡乾活的時候,碰到了一個來問路的小夥子,總覺得他很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城裡人,口音也是城裡人。他肯定不是本地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很眼熟,你說這事是不是有點怪?”
“你真是個木頭做的腦袋瓜子,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多了,有什麽怪不怪的。你看他眼熟就一定認識?一定是見過的?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讓你想的那些事情你不想,整天就想這些不著調的事情。你以後不要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腦子裡裝的全是這些沒有用的東西。”柳草姑沒好氣地嗆了幾句何種夫。
何種夫也不生氣,他一邊爬起來穿衣服,一邊仍感覺有什麽地方想不明白:“你這老娘們是想不明白的,我說的眼熟,不是平常的那種眼熟,不是你想的那一種眼熟,是一種有特別的感覺的眼熟。哎喲,我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感覺,但是總覺得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暫時想不起來是什麽原因,但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和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柳草姑聽了何種夫說的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是我聽不明白,也不是我想不明白,是你自己心裡也不明白,嘴上也說不明白。說不明白又想說明白,還要怪別人不明白,你這個人不僅腦子不好使,還不講道理。”
柳草姑從床上坐起身來:“說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說了。我現在說件你能夠明白的事情,你今天還送雞仔到鎮子上去嗎?”她想起了還有幾十隻散養的土雞,要送到鎮子上去賣,便又問何種夫什麽時候去鎮子上。
何種夫想了一下說:“今天沒有別的什麽事,還是送雞仔到鎮子上去吧。”說著又回頭看了看依舊又躺到床上的柳草姑,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到現在為什麽還不起來了啊?你不管兩個孩子了?他們不上學了嗎?”
柳草姑繼續閉著眼睛說:“今天是禮拜六啊,我說你腦子不好使了吧。晚上想和你說說木男和苦女的事,你睡得像一頭死豬樣的。現在睜開了眼睛,又開始瞎操心了。今天是哪天?哪天是哪天都搞不清了,還在瞎操心。”何種夫苦笑著搖搖頭,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陽光透過院子裡那幾排粗壯挺拔的水杉木枝葉的縫隙直射過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何種夫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在忙著清掃屋子前後落葉的蕭苦女,隨口問道:“我今天要去鎮子上,你有沒有什麽要買的東西,我順便給你捎回來。”
蕭苦女放下手裡的掃帚,望著何種夫想了想說:“要是方便拿的話,你就幫我買個桶吧,木頭的或塑料的都行。原來的那個木桶漏了,塑料桶也被木男摔壞了。”
何種夫歎了一口氣說:“那個木桶還是很結實的,哪天我幫你修一修好了,要不我再幫你買一個塑料桶吧。木男也真是沒有出息,哪有男人以摔東西為本事的。他人呢?打工去了嗎?”
蕭苦女一邊低頭繼續清掃著落葉一邊說:“一早就走了,說是又換了一家工地,離得有些遠,要比原來起的早些才不會遲到。他昨晚上又喝酒了,走的時候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我的心裡慌慌的,眼皮也總是跳。”
何種夫安慰著蕭苦女說:“沒事的,他一個大男人的,喝多了那麽點酒,也不會有什麽事的。他也不是一回兩回喝多了,也沒有見他出過什麽事。他雖然好點酒,心裡還是明白的,你也不要總是為他擔心。”
何種夫一邊和蕭苦女說著話,一邊又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大山那邊的天。
只見山那邊一陣陣厚厚的雲團湧動著,從遠處的山坳裡慢慢升起來。過了一會兒,遮住了大半個山峰,太陽也沒有了影子。何種夫望著那一陣一陣向遠處移動的雲團出神的時候,太陽又從雲縫裡鑽出來了。隨後,那些雲團便又慢慢地散開了,天空重新又變得一望無際的蔚藍。
他每次出門之前,總是要習慣性地看一看天的。是天陰還是天晴?會不會下雨?看一看山那邊的天,他心裡就有了底有了數,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很少聽天氣預報,因為經驗告訴他,要是完全相信那個天氣預報,自己每天都有可能挨雨淋的,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心裡的預感。
何種夫見天氣晴好,沒有要下雨的意思,便將幾十隻散養的土雞裝進網兜裡。隨後又將二隻特製的竹筐掛到摩托車的兩邊,再將網兜裡的雞又放進竹筐裡。做好這一切後,他又前前後後地檢查了一遍,看著這幾十隻土雞在網兜裡掙扎著,確認它們不會掙脫出來,才騎著摩托車上了路。
半山小鎮在雞鳴狗吠聲中醒過來了,周圍的民居又四處飄起了炊煙,這是城裡看不到的風景。因為小鎮的的一些民居除了使用燃氣外,為了在烹飪過程中,能保持柴火灶燒出來的飯菜特有的香味,還特意在廚房裡按傳統工藝打造一座使用柴火的爐灶。因此,炊煙四起的景象也成了小鎮早晚間的一道風景。
環衛工人們也開始忙碌著,及時地清掃著街道上的落葉和垃圾,一輛灑水車播放著悅耳的流行音樂,噴灑著水霧從街道上駛過去,讓小鎮有了一種與城市生活接軌的現代節奏。
艾祥用過了服務員阿桂送來的早餐後,站在三樓客房寬大的落地窗戶前眺望,遠處的半山寺仿佛在雲端之中。他查過當地的資料,北山最高峰海拔有五百多米,受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影響,形成了區域性的氣候。
正是盛夏的季節,滿山的青松翠柏間,點綴著成片成片的紅楓和很多不知名的野花蔓草。遠遠望去,雲霧繚繞之下,時隱時現的山巒,籠罩上了一層又一層透著神秘氣息的色彩。
半山寺位於海拔三百多米處的一片山坡之上,也因此得名半山寺。寺因山而得名,山因寺而愈加顯出不一般的靈氣。
睛天的時候放眼遠眺,在青翠色的背景裡,半山寺的白牆黛瓦更顯出一種象征性的色調。若是雨霧天氣,在朦朦朧朧之中,半山寺的建築群猶如與世隔絕的仙境一般。艾祥覺得它們映照在自己的心裡,似乎能構建出一方不一樣的寧靜的天地。
服務員阿桂過來收拾餐具的時候,告訴艾祥說:“黎經理剛才打電話過來了,她說早上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讓你過一個小時後,再到燒烤店去,她在那裡等著你一道上山。”
艾祥感覺半山緣民居環境特別地幽靜,服務周到而溫馨,價格也的確是很公道的。早上起來後,他便決定在離開北山之前繼續住在這裡。艾祥將重新收拾好的行囊放在房間裡,換上了一身方便自己爬山的休閑裝,和服務員阿桂打了一聲招呼,便全身輕松地出了門,沿著山莊的步道邊走邊欣賞起山景。
清晨的半山小鎮熱鬧中透著寧靜。熱鬧之處是,臨街的商鋪裡店家已紛紛開門迎客,各自忙碌起自家的生意;寧靜之處是,街道上的行人大都悠閑而自在,很少能見到城裡那些急匆匆的腳步和焦慮的面容。
空氣中到處充溢著清新的芳香,這芳香裡混合著山風帶來的各種各樣樹葉和竹葉的清香,各種各樣花草的清香,它們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饋贈,吸一口清新的空氣,直覺得沁人心脾,平日裡驅之不去的壓迫感和負重感,在不知不覺之間便悄然消失了,心神自然而然地變得寧靜和愉悅。
艾祥貪婪地深深地呼吸著這山間的空氣,這是城裡永遠都不會有的東西。他想,走進城市生活的人們之所以眷戀大自然,是因為人是從大自然中走出來的,生命最原初的狀態是與大自然最親密的,是因為生命總是能在最原始的生態環境中得到滋養,讓身心的損傷得以修複,從而激發出生命基因中那些潛藏的活力。
燒烤店裡也是一片忙碌,昨晚在燒烤攤上烤山雞的漢子,正在和幾個圍在他身邊的山民說著什麽,一邊放著幾十隻被網兜束縛在一起的本地放養的土雞。幾個山民似乎有些不理解的問題在和漢子討論,聲音有些大,漢子卻始終笑嘻嘻的,沒有一點脾氣。
漢子耐心地解釋著:“現在這個店是個起步店,我們要從保證雞肉的質量做起,不能有一點點的馬虎。你們要是不能按照我女兒的要求來做,就不可能提供合格的原料雞。我們以後生產出來的烤雞產品也就無法能保證品質,無法保證讓人滿意的口味。如果這樣的話,下一步就不可能再和你們發展合作關系。所以,我跟你們說的這些話,你們要千萬放在心上,要想下一步擴大合作的規模,要想發點財,從現在起就要有計劃地按照我的要求來做,要認真地做。我女兒說了,我們這種合作模式,將來叫做公司加農戶的模式。就是你們負責生產原料雞,將來,我女兒的公司成立了,負責收購你們的產品,雙方還會簽訂合同,用合同的形式來固定我們之間的權利與義務。”
山民中的一個年輕人聽明白了漢子說的意思,顯然非常高興地說:“黎老板,你這樣說的話,我就放心了,將來你女兒的公司要是能搞起來的,我們就可以成為公司的合作農戶,這種形式是比較適合的。公司可以給我們提供指導,我們可以按照公司的要求來生產的。”
漢子和幾個山民正說著話,又一輛摩托車不急不慢地駛了過來,車上的人還沒下來就和漢子打起了招呼:“老黎啊,你說要幫我建養雞場,到現在都沒有影子,是不是搞不起來了,還是不帶兄弟玩了?”
漢子扭頭望過去,是經常賣雞給自己的何種夫:“就你心急啊,想要做大事是急不來的,要有一個計劃,要一步一步去做。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往後你老弟就跟著大哥我好好地乾,我沒有辦法保證你能夠發大財,保證你能過上小康的日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艾祥看著騎摩托車來的紅臉漢子覺得有些面熟, 想起了昨天向他問路的事,自己便在一旁笑起來。真是巧得很,在這半山小鎮又碰上了。
何種夫從車上把幾個網兜裡的土雞卸到地上,剛想要和黎老板再說些什麽,抬頭看到昨天問路,又向他打聽半山寺的那個年輕人,正站在那裡微笑地望著他。
何種夫一下子又愣住了,這張臉真是太熟悉了,就是想不起來以前在哪裡見過。見艾祥和他揮手打招呼,何種夫連忙回應說:“真是巧,又碰見你了。你還沒有上山啊,是住在黎老板女兒的店裡了嗎?”
艾祥也感慨地說:“真是巧,又碰見你了。住下來了,今天準備上山去。”
何種夫又看了一眼艾祥,始終想不明白腦子裡為什麽會有這個年輕人的印象,便在心裡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何種夫把土雞送進燒烤店裡,又匆匆地騎上摩托車,回頭對燒烤攤的老黎說:“我還要先去鎮上買些東西,等一會兒過來和你算帳的時候,再和你聊聊養雞的事。”
(下期預告:第86章大山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