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思義打開那篇已經寫了五十多萬字的有關婚姻家庭的寫實初稿,先是習慣性地簡單地記錄下今天庭審的兩件離婚案件的案情和要點,從中概括出讓他覺得應當值得思考的問題。做完了這些工作後,他又打開了自己的QQ軟件,看看有沒有新的網友留言。
他的QQ一上線,夢歸何處的頭像框就跳了出來,這是一個剛添加不久的好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是普通的網民或者是沉迷網絡的網蟲。
剛上線,這個QQ號就自動發出了那個總是帶著奇怪圖案的病毒,後面還會自動彈出一行字來:“暈暈暈,為什麽不接呢,這麽經典的東西不接會後悔的,不是病毒啦,不怕不怕啦。”緊接著又莫名其妙地另外跳出一行字來,似乎是一個站在騙子身邊的人,看著可能會受到傷害的人著急地發出的一種警示:“別接啊!別接啊!別接啊!”
東方思義不明白這個QQ號為什麽會反覆出現這種異常的現象,他想乾脆把它刪除了吧,但轉念一想還是保留下來了,看著它不停地閃動著的頭像框,又看到它彈出的“別接啊!別接啊!別接啊!”那一行字,他想這是誘惑呢?還是忠告呢?
他的嘴角勾起,現出一絲有些狡黠的笑意來,想了想便敲了兩個字發過去:“你好。”那個頭像框又閃爍了幾下,跳出突兀的一行字來:“荒原夜客是不是幽靈啊?”他搖搖頭,荒原夜客是自己的網名,沒想到在別人的眼裡變成了幽靈了。不過轉念一想,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在不知為何忙忙碌碌地乾活,或許真的有點幽靈的感覺吧。
東方思義繼續忙著自己的事,夢歸何處明顯地感覺受到別人的冷落了,那個沒有頭像的頭像框頑強地在一旁不停地閃動著,過了好一會,似乎很是失落而又心有不甘地問道:“可以和你聊聊嗎?你在和別人說話吧?”
“對不起啊,今天真的沒有時間和任何人說話的,我在忙著修改一篇東西,然後還要發出去,編輯催稿了。抱歉啊,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發稿?發什麽稿啊?你是作家嗎?”
“我是幽靈啊,你剛才已經提出過這個問題了。”
“不管你是誰了,我難得上一次QQ的,說會兒話吧。”
“看來你是個愛聊的人。你說吧,我聽著。”
“我在那麽多稀奇古怪的的網名裡,睜大著眼睛找啊找啊找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的。光我說話,你不作聲,那我豈不是對牛彈琴?你寫的是什麽稿啊?能讓我欣賞欣賞嗎?”
“嗯,你如何知道我是牛呢?你又為什麽要對我彈琴呢?”
“雙方對話卻只聽見一方的聲音,不是對牛彈琴?”
“這話就不對了,只聽見一方的聲音,這叫獨奏,不是對牛彈琴。對牛彈琴,牛也是會‘哞哞’說幾句的。交流的形式可以多種多樣的,可以是相互討論,也可以是一個人說,另一個人靜靜地聽啊,這沒有什麽不好的。”
“可是,我現在算是第一次和你說上話,我能說什麽給你靜靜地聽呢?我也不知道你想聽什麽啊?我們現在還沒有那種默契吧?”
“說的也是,那我就給你提示一個話題吧,你說你睜大了眼睛找到了我,可以說說為什麽嗎?為什麽要睜大眼睛,又為什麽找到的是我,而不是別的什麽人?我對這一點還是有點兒興趣的。因為,這既可以看出你的判斷力,又可以看出你的價值取向。”
“看來你是一個思維縝密的人。是這樣的,我是覺得你的這個網名——荒原夜客,
有點兒意思,你為什麽會取這麽一個孤獨冷清的名字。尤其是沒有任何資料背景,也找不到可以作出更多猜測的隻言片語,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了。”“我是一個非常崇尚自然的人,喜歡自然中的一切事物,包括荒原,我曾經去過西部地區,那裡的黃土高原給了我一種不一樣的震撼的感覺。想到茫茫無際的荒原大川,我就能在精神上獲得一種超脫和力量。”
“真是對不起,我看到這個名字產生的卻是另一種感覺,它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一個人在野外行走時的情境,那種害怕與孤獨產生的無助感,至今還深藏在我的心底裡。說出來你不要生氣哦,我還想起了孤墳裡的幽靈。所以,便有了一種想和你說話的衝動了。”
“你想和孤墳中的幽靈說話?這個想法有點意思,我的考慮考慮如何滿足你的這個願望。不過,現在不行!下次再說吧。”
“今天不可以嗎?好不容易遇見了,就這樣走散了嗎?下次去哪裡找你呀?”
“去哪裡找我?這個問題很奇怪的,就在這裡啊。我的QQ就是一個對話的平台,只要有時間,隨時都可以聊一聊的,不需要滿世界再去找了。”
“那我現在該做些什麽呢?我的話好像說完了,要不你再給我提示一點什麽內容讓我說下去。”
“你該做什麽還需要別人來提示嗎?你是一個孩子還是一個成人?你需要我的提示嗎?我的提示是你該去幹什麽就去幹什麽。你在沒加我之前,不是也生存得很好嗎?如何讓我回答你這樣一個問題?”
打完了這些話發出去後,他忽然全身打了個寒顫,覺得這些話太冷了,這個網友顯然是想多聊一點什麽,盡管並不能確定自己想說什麽,卻有一種想說點什麽的願望。於是,趕緊敲了一行字發出去:“算了,服了你了,我們就再聊一會兒吧。我現在倒是很想了解一下你這個新網友是何等人也,說實在的,你讓我覺得有一種再和你聊一聊的願望了。”
“你讓我為難了,我們今天剛認識,剛說了一會話,就要自報家門啊?”
“為難的話可以不說?但如果不說你又沒有可說的,這又很為難,如何辦呢?你自己可以做決定。”她沉默了一下,接著頭像框又閃爍了起來:“我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媽媽,是一個老師。”
他有些不相信,那怎麽可能有時間上網,但他沒有提出這個疑問,他寧願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這是一個集多種善良化身於一體的角色,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呢?”
“現在在你面前感覺有些惶恐不安,因為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主要是你要發稿把我給嚇住了。”
“哪裡來的這等感覺,你這樣說倒是讓我不安了。”
“覺得能發稿的人是很不簡單的,因為我從來沒有公開發表過作品。”
“發稿也就是發稿,有什麽嚇人之處的?現在是言論自由的時代,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有自己發言的權利和空間的,也就是俗稱的話語權。作為一個公民,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話語權,不同之處或許是有人樂於表達,有人安於沉默;有人擅長於發表各種意見和評論,有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或者也可以這樣說吧,有人積極地行使自己的話語權,有人卻消極地對待這種權利,他們或許也可以稱作沉默的大多數。”
“大人物也罷,小人物也罷,我倒是沒有太多的感覺。可是我感覺你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我對學問是崇敬的,對有學問的人也是崇敬的。”
“所謂學問,不過是一個動詞而已,一學二問,只要自己努力,誰都可以做到有學問的。我也很尊重那些做學問的人,最起碼他們的骨子裡有一種探索世界的精神。”
“我發現你很有趣,竟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將一個概念換成了另一個概念。我要說的學問是指系統和高深的知識,到了你這裡變成了一種學習的態度。不過,你這樣一說,倒是讓人有了一種平等的感覺。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焉,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優點,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尊重別人的人。”
夢歸何處說到這裡,發了一個壞笑的表情,然後問道:“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是何等人了吧,從平等交往的角度來說,我這個要求應當是合理的,你說是不是?”
“一個平凡的男人而已。”
“哦,你有些神秘了,太謙虛的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平凡的,但人們都懷有一個不平凡的夢,總是喜歡尋找不平凡,夢想遇見不平凡。而網絡背後的神秘,便給了很多人尋找不平凡的空間。因此,也就有了你這種錯覺。人總是會經常地產生錯覺的。我就是一個市井小民,沒你說的那樣高大上的。”
“你怎麽對什麽都說得那麽透徹?我是通過語言文字來感覺的,覺得你是一個不一樣的存在。”
“每個生命個體都是無法替代的不一樣的存在。我說的這些只是一種對生活的簡單認識,生活教給我們的東西是我們感受最深的東西,所以,現實生活是我們身邊最好的老師。”
“你的生活閱歷一定很豐富,能做我的老師吧。”
“生活是平凡的,很多人希望不要如此平凡,總想著要超越平凡。但很無奈,生活中很大一部分是非常地平凡的,我們要學會從枯燥而單調的生活中獲取樂趣和滿足,我們不能有太多的超脫。”
“是啊,大多數人沒有這樣平和的心態,出了浮躁還是浮躁。”
“只有我們的想像能彌補這種枯燥,使平凡的生活透出一些生氣來。想象力越豐富,你的生活就會越精彩,所以,想象力是一個好東西。”
“出別字病句了,不好意思了。是除了,不是出了。我可以知道你是做什麽職業的嗎?”
“生活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錯誤,何必還在乎聊天時的一兩個錯字呢?只要不是在人生重要的關鍵的地方出現錯誤,其他的問題都是可以忽略的。關於我的職業?你也可以猜一猜啊。”
“呵呵,別太有哲理了,我受不了。你也是老師嗎?不是吧?”
“我曾經做過老師,但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現在做行政?”
“不是。”
“自由撰稿人?”
“偶爾的撰稿人。”
“自由職業?”
“不是。”
“報社的編輯?”
“我有幾個朋友是編輯。”
“那我猜不著了。”
“我看這個問題還是等以後慢慢地了解吧,你為什麽不願意留一些懸念呢?就像讀一本小說,一下子就看到了結局,就沒有了熱情和興趣了,生活應當要適當地留一些懸念,這樣可以讓我們常常保持一種期待和興奮。”
“還可以慢慢地了解啊?你是說你以後還會和我說話的嗎?如果是這樣,我倒是願意給自己留下這樣一個懸念。我並不是一定要知道你的職業,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是何方神聖?我覺得了解一個人的職業,就了解了這個人的大部分情況。”
“職業只是一個人在社會中謀生的手段,這是托爾斯泰說過的話,我喜歡讀他的書。職業並不能反映一個人的全部,我們是不能夠從職業來對一個人作出準確的判斷的。在現代社會生活中,很多職業都有自己的規范和道德,是不是願意接受那樣的規范和道德的約束,是不是按照社會和公眾所期待的那樣成為一個有職業規范和道德的人,則要看一個人的思想境界和素質修養,外部的約束只是對其影響的一個方面。簡單地說,拿著教鞭的不一定是一個好老師,穿著白大褂的不一定是一個好醫生,自稱是人民公仆的也不一定是一個優秀的公務員,或許是一個口是心非的貪官汙吏。”
“你說話給我的感覺總是能一下子就抓住了人心的。我們以後還會有機會說話嗎?我是怕你覺得和我說話沒意思,我是一個中學老師。”
“按照你對職業的判斷,這是一個很單純很美好的職業。”
“你能這樣理解,我很高興,確實如此,我喜歡自己的職業。”
“如果是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年齡,對這個職業還是會保持著一種很大的熱情的。”
“你在猜我的年齡?呵呵,如果我告訴你猜錯了,你會失望嗎?”
“這種熱情是很好的東西,是一種很有價值的東西。我不是猜你的年齡,也不會有失望,我說的是一種心理的年齡。我們素昧平生,如何判斷你的真實年齡?隔著千裡,我如何知道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醜?”
“千裡?有這麽遠嗎?你在哪呢?”
“我就是有那樣的耐心,畫是找白了頭也找不到你的。”
“我就是有那樣的耐心,就是找白了頭也找不到你的。”
“那我們彼此就只能是相隔千山萬水,穿越在這種虛擬的時空裡的熟悉的陌生人,我們能夠在這裡相遇,卻注定不會在現實中相逢。我永遠是一個荒原夜客,你永遠是一個尋夢的人。”
“或許,我會在夢中找到你的,因為你給了我一個夢想,我現在已把你當成一個心有靈犀的對話者了。我不敢說你是我的知己,我沒有藍顏知己,但我渴望有一個那樣的知己。”
“和一個荒原夜客說話好玩嗎?”
“好玩,從來都沒有覺得聊天這麽有趣。今天真高興,找到了一個這麽會說話的人。”
“再見吧,我要做事了,還有一些事要處理的,我不喜歡把今天的事留到明天。以後再聊吧,認識你很高興。”
“謝謝你陪我這麽久,認識你也很高興,再見。”
看著夢歸何處下線後, 那個沒有任何裝飾的頭像框一下子變暗下去了,東方思義關閉了QQ,又將準備發給《時光報》副刊的文稿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這才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了副刊編輯四季君。
拉開窗簾,臨街的夜市上仍有人聲喧嘩,大多是附近下夜班的人在一起小聚。不管生活是如何地艱辛,快樂是不可缺少的心境,有了快樂的心境,生活才會有滿足感和幸福感,人生才會有動力。沒有快樂的生活是灰暗的,是會讓人沉淪的。
起風了,遠處的燈火閃爍著,忽明忽暗間,讓人有一種夢境般的感覺。東方思義回到電腦前,打開《相逢,愛的距離》的文稿,開始創作新的一章,他有感而發地寫了下去:有一種遇見是為了相聚,從此相伴永遠;有一種遇見是為了分離,擦肩而過再逢無期;有一種遇見是為了回眸的那一瞬,在心靈上刻下永恆的痕跡;有一種遇見是為了相望,只能在各自的軌道上彼此惺惺相惜。
東方思義相信夢歸何處說的話,相信她的職業。夜深了,作為一個母親,一個老師,還沒有休息,還願意和一個陌生的網友聊天,她應當有多少孤獨和寂寞?
他在自己QQ個性簽名上明明白白地說明了:如果對婚姻家庭問題有想法或有研究或有興趣可以添加自己。她是主動添加了自己QQ的,卻沒有提起這件事,王顧左右而言他,直覺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有故事有思想的人。
(下期預告:第12章? 選擇傾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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