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去了,春天在最後一片積雪消融後,你沒有感覺到它輕盈的腳步,它便已經匆匆地走進了廣袤的田野,那原本被白雪覆蓋的成片成片的田地,數日之間便被一點兒一點兒的綠色浸染了。在你不知不覺之間,那一點兒一點兒的綠色又變成了一片一片的綠色。在你恍然之間,那一片一片的綠色又變得越來越濃,漸漸地從近前延伸向你所能極目到的遠方盡頭,於是整個田地以及田地間的人們,便從冬眠般的狀態中蘇醒過來了。
告別了幾個季節的花兒們又陸續地回來了,向人們露出熟悉的笑臉,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蟲兒們又吵鬧著醒來了,於是夜晚便又變得熱鬧起來。外出打工的人們又開始四處打聽著消息,收拾起行囊準備奔赴他鄉。處在改革開放進程中的中國農村,是一個源源不斷提供著勞動力的大本營,人們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的方式。
回家過年之前,老板阿雷和汪自民他們約定好了,讓汪自民和黎玉萍在家裡等著他的電話,等他給了他們確切的消息,他們再回廠子裡來上班。阿雷還隱晦地告訴汪自民,廠子裡遇到了一些困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來解決。
阿雷在他們臨走之前還特意強調說,沒有得到他的電話通知之前,讓他們不要回去。因為這個原因,汪自民和黎玉萍看著外出打工的人走了一拔又一拔,他們也並不著急啟程,而是耐心地等著老板阿雷的電話。
那年三月末的時候,老板阿雷終於打來了電話。阿雷告訴汪自民和黎玉萍,廠子裡還沒有正式開工,還需要一段較長時間的準備,但後勤人員要先上工了。阿雷電話裡的意思,汪自民和黎玉萍都聽明白了,作為後勤主管的黎玉萍必須要先回去上班,汪自民則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
接到老板阿雷的電話後,黎玉萍和他商量時,汪自民也沒有多想,就同意讓黎玉萍先回南方。女兒小雪出生後,黎玉萍因為奶水不足,很少自己給孩子哺乳,又因為汪自民的姐姐汪大蘋剛好生養第二個孩子,還在哺乳期,奶水也足,小雪便一直由汪自民的姐姐汪大蘋替他們喂養。汪自民便和黎玉萍連夜商量好了,汪自民過一段時間再回南方,小雪以後就留在老家,托付給汪自民的姐姐汪大蘋照料。
第二天一大早,汪自民和黎玉萍搭了他一個朋友的便車,將黎玉萍送到了縣城。汪自民一直把黎玉萍送到了車站月台,看著她坐上了去南方的列車。他們如所有難舍難分的情人一樣揮手告別的時候,汪自民一點兒也沒有想到,自此一別之後,黎玉萍似乎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不會見到她的蹤影了。
汪自民告訴她,小雪又聰明又乖巧,已經開始咿呀學語,能喊爸爸和媽媽了,黎玉萍沉默了好一會,說了句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話。黎玉萍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孩子是不知道爸爸媽媽的心裡有多少苦的。好像有一種不舍之情,她沉默了良久,才又關心地問了汪自民一些事後,便匆匆地結束了通話。
在這之後,黎玉萍又打了幾次電話回來,汪自民感覺她的話越來越少,和他說話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常常會莫名其妙地歎息。大概過了有半年的時間,黎玉萍不再和他說廠裡的事了,只是讓汪自民繼續等消息。每次打電話,她主要就是問小雪的情況,聽他說小雪病了,就顯得很焦急,聽他說小雪能走路了,她便顯得非常高興,說是要給小雪買一些漂亮的衣服和玩具。過了十幾天,汪自民便收到了黎玉萍寄來的給小雪的幾套衣服和一箱子玩具。
在這之後,黎玉萍又打了幾次電話回來,汪自民感覺她的話越來越少,和他說話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常常會莫名其妙地歎息。大概過了有半年的時間,黎玉萍不再和他說廠裡的事了,只是讓汪自民繼續等消息。每次打電話,她主要就是問小雪的情況,聽他說小雪病了,就顯得很焦急,聽他說小雪能走路了,她便顯得非常高興,說是要給小雪買一些漂亮的衣服和玩具。過了十幾天,汪自民便收到了黎玉萍寄來的給小雪的幾套衣服和一箱子玩具。
每次來電話,黎玉萍都要反覆叮囑他不要來南方,反正這一年也沒有開工的可能了,讓他不如好好地休息一年,也能照顧好小雪。汪自民雖然感覺到黎玉萍似乎有什麽心事,但她不肯多說,他就沒有堅持再追問下去。汪自民想想黎玉萍說的也有道理,就在家裡安心地打理著幾畝農田,有時間的時候,就會帶著小雪到處去玩,想等著黎玉萍回來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又到了年底,外出打工的人們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汪自民有些著急了,因為黎玉萍不但沒有再回來,她的電話也變成了空號,他不安地打了一次又一次電話,卻再也打不通了。
在擔憂和焦慮中過完了又一個農歷新年,汪自民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決定去一趟南方。當他來到自己曾經打了三年工的那個電子產品加工廠,老板卻已換成了別人,經過四處打聽,才終於了解到一點真相,原來老板阿雷因為多次去澳門賭博,終於輸光了家產,還欠下了巨額債務,現在已不知去向了。
阿雷雖然對他不錯,平時看在黎玉萍的面子上,對他也很照顧,但他們之間只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汪自民也沒有必要去過多地關心。汪自民牽掛的只是黎玉萍,他知道黎玉萍和阿雷既是老鄉,又是親戚,她會去了哪裡呢?她會不會還和阿雷在一起呢?她為什麽不和自己聯系?她為什麽手機號成了空號?她為什麽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離開了小雪?
汪自民心裡揣著一團難以解開的疑問,他在心裡想,如果黎玉萍沒有出事,她不可能不和自己聯系的。他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的電話變成了空號,但是,如果沒有出事,她完全可以打他的電話的,也應該打他的電話的。黎玉萍不可能不關心小雪這個孩子的啊,她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到孩子了。
汪自民找到了幾個以前和黎玉萍親如姐妹的老鄉,她們也不知道黎玉萍的去向。但從她們吞吞吐吐的答話裡,他感覺到黎玉萍好像有什麽事瞞了他。她能有什麽事瞞了他呢?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其實他自己應當能夠想明白的。她和他在一起雖然有幾年的時間了,但他對她並不是完全了解的,只是當時他沒有去深想,也不願意深想,而現在再來回想以前的一些事,他便有了很多的疑惑。直到幾年以後,汪自民從這段感情中沉靜下來,細想自己與黎玉萍的一切過往,才能夠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汪自民在南方沒有找到老板阿雷,也沒有找到黎玉萍的任何蹤跡。他曾走到派出所的大門外,想著是不是要去報警,但仔細一想,她是他什麽人呢?既不是他法律意義上的親人,又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派出所能接受一個毫不相乾的人的報案嗎?公安機關能管這種事嗎?他有證據證明黎玉萍失蹤了?還是遭遇了什麽不測呢?他對她來說什麽也不是,他什麽也證明不了。但是,他又不願意就那樣輕易地放棄尋找黎玉萍的消息。為了能繼續尋找黎玉萍,他決定暫時留在南方。沒有穩定的工作和經濟來源,汪自民便經常去找一些臨時性的工作,一邊辛辛苦苦地打工,一邊繼續四處打聽和尋找黎玉萍的消息和線索。
時間一天天地從眼前晃一下就沒了,轉眼之間竟然六年就過去了。等到他兩手空空地回到家,幾年沒見的小雪已長成了一個小大人了。一直由姑姑汪大蘋帶大的小雪,望著回到家的汪自民,疑惑地問道:“你是爸爸嗎?媽媽呢?姑姑說你們在一起的,媽媽為什麽沒有回來?”
汪自民看著拉著自己的手就不願意再松開的小雪,心情複雜地苦笑著告訴小雪:“媽媽工作很忙,暫時還是回不來的。”他望著活潑可愛的小雪,決定不再外出打工了,他要好好地培養和教育好這個孩子,陪著她長大,這是他唯一的牽掛和幸福。
村裡的小學開學了,小雪望著小夥伴們背著書包蹦著跳著從家門口跑過去,她抱著汪自民的腿說:“爸爸,我要上學,他們都上學了。”汪自民這才想起小雪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有些自責地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哎喲,我這個做爸爸的真是太不合格了,這件大事也不能忘了。走,我們這就去報名。”
汪自民牽著小雪的手來到了村小學,負責報名的王老師是汪自民的發小,是從小學到中學的同學,王老師看著小雪:“孩子這麽大了,時間過的太快了,真是一轉眼啊。戶口簿帶來了嗎?”汪自民私下裡如實地告訴王老師,他和黎玉萍沒有領結婚證,孩子也沒有出生證明,暫時還沒辦法上戶口,派出所的人告訴他,讓他和孩子必須要先去做個親子鑒定,拿到了親子鑒定證明,就可以按照規定上戶口了。
王老師非常理解汪自民的難處,點點頭說:“這樣吧,先給小雪報個名,孩子上學的事是不能耽誤的,但你要想辦法抓緊把孩子戶口的事辦好了,不然的話,小雪就沒有學籍,以後上中學上大學都沒有辦法。現在又是什麽都要實名製的,小雪要是沒有戶口,她長大了連身份證都辦不了,就沒有辦法出門,只能在村裡呆一輩子。千萬不能讓她成了黑戶啊。”
汪自民也知道小雪的戶口很重要:“我知道這事比什麽都重要的,已經到派出所了解了一些辦理的程序,準備做好了親子鑒定後,就去給小雪辦戶口,不會耽誤小雪以後的上學和生活的。我是她爸爸,自然會考慮這些事情的。”
汪自民那天在東方思義面前顯得很沮喪:“我為什麽要做這個親子鑒定呢?我不應該去做的,真的不應該去做的!但是又不能不去做啊,不去做就沒有其他的辦法給小雪上戶口啊,小雪需要戶口才能上學,從上小學開始,到上中學,上大學,都需要戶口的。以後還需要身份證,沒有戶口就什麽也辦不了的。”
東方思義知道涉及親子鑒定方面最多的就是戶口問題帶來的。由於過去一些違反當時實行的人口計劃生育法律法規,而導致的無戶口人員,以及政策外生育、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久而久之帶來了一些社會問題。這些無戶口人員上學,找工作,婚姻登記,辦理社會保險等等,無一不與之相關。所以,“黑戶”缺的不僅僅是一個戶口和一張身份證那麽簡單,還意味著在享受教育、醫療、就業等一系列福利方面都將出現各種障礙, 沒有身份證連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是非常困難的。
上世紀90年代,已經發現計劃生育與戶籍掛鉤會影響到個人的發展。國家曾發文要求只要出生,就得無條件上戶口,但在很多地方並沒有得到落實。戶口涉及人的一生,從其出生就開始產生影響。不解決“黑戶”問題,就難以更全面地推進社會管理方方面面的“實名製”,就難以更好地對社會進行有效的科學化管理。
正是出於對這部分無戶籍人員的關懷,國家出台了關於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不符合計劃生育等要求的無戶口人員,本人或者其監護人可以憑《出生醫學證明》和父母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結婚證或者非婚生育說明,按照隨父隨母落戶自願的政策,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但是,申請隨父落戶的非婚生育無戶口人員,需一並提供具有資質的鑒定機構出具的親子鑒定證明。
按照這個新的規定,有了一紙親子鑒定便可以讓沒有社會身份的黑戶們有了歸宿,這也是社會管理方面的一大進步,是社會管理人性化的體現。
汪自民終於拿到了那份親子鑒定報告,心裡想著,從此便可以徹底解決小雪以後的戶口問題了。他萬萬沒有想自己看到的鑒定結論,卻不是自己所盼來的那個結果,那一份蓋著鑒定機構印章的鑒定上,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排除汪自民為汪小雪的生物學父親。”
(下期預告:第7章男人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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