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江雪家的門確實不錯，除了最開始的開門聲，推動木門基本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上午十點鍾的風從窗外飄進，吹散了黃白的窗簾，拂動著少女黑亮的秀發，發絲如同綢緞一般，只是看著就能夠感受到它的柔順。

陽光一半穿過玻璃，一半穿過空氣散落進房間裡，金色的光芒灑在她飄動的秀發上，一股暗金色在她頭髮上浮動著。

她依舊是那麽美麗，即使只是見到她纖細柔弱的背影，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升起一股想要保護她的欲望。

人見到美的事物的時候，總是想要情不自禁地佔為己有，現在就連白鳥簡述也是一樣，盡管此刻他保持著理智，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裡是想要看到她的臉。

只不過，這點心底的欲望，在此刻變得有些無足輕重。

白鳥簡述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她身下的輪椅上。

輪椅很精美，可以看的出是定製的，和普通的醫院輪椅的外表有些不同，除了鋁合金反射出的那份銀白色的亮光，還有一些獨特的花紋以及裝飾。

之所以能夠判斷輪椅，自然是下面那兩個有些粗的輪子，是比一般醫院裡見到的輪椅輪子要粗上一些。

這大概是電動的輪椅，白鳥簡述看著她那充滿科技感的扶手以及鋪著柔軟毛毯的椅背，不難看出，如果把身子倚靠在上面，絕對會很舒服。

簡述又下意識地想起來剛才在小暮奈央的車上，倚靠在車椅上柔軟舒適的感覺。

然而，眼前並不是去考慮輪椅舒不舒服的問題，白鳥簡述邁動腳步，進入了屋子裡面。

‘卡。’

站在門口眼睛盯著江雪涼月的下半身，據他所知，江雪涼月是沒有什麽喜歡坐輪椅的習慣的，也沒有人會忽然心血來潮去無緣無故坐輪椅。

雖然說她的性格實在是惡劣，但也不會有這樣低級的趣味。

白鳥簡述這樣想著，忽然江雪涼月轉過了身，準確地來說，是她身下的輪椅轉了個一百度。

沒有完全正面直視著他，但是也剛好可以讓他完全出現在她的視野當中。

她轉過來的很突然，他沒有什麽心理建設，兩個人的視線交織在上午的陽光之中。

心中微微一動，白鳥簡述觀察著眼前的少女。

她依舊是那麽美，一頭黑亮的頭髮披散在身前，可以看出來沒有仔細地打理過，她的身上穿著長褲，這點和之前出去的時候的穿衣風格不一樣，她之前都是穿的裙子。

她的身形纖細修長，腰際盈盈一握，臉上即使沒有化妝也有著如同天使般的聖潔。

只不過，相比於之前她現在的臉上沒有一絲明亮的表情，就連以往她眼神中的那份光亮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層灰色的紗霧在她的眼眸中鋪散開。

死一般的悲寂。

白鳥簡述皺著眉，看著她臉上這樣的神色，心中覺得這樣的描述應該是很契合的。

江雪涼月的嘴角微微動了動，她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抬起了眼眸，盯著白鳥簡述的眼睛。

緩慢地抬起纖細的手掌，她的指尖穿過自己的頭髮，隨後手掌印在自己的額頭上，身體前傾，她的臉上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

最後，少女的嘴角揚起，看著眼前少年的臉，細瘦的肩膀顫抖著，緊接著一股輕笑聲在屋子裡響起。

笑聲並不大卻連綿不絕。

一束晶瑩的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流出，眼淚順著手指的紋路流動著，最終匯聚到她的手心處，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

輕浮難聽的笑聲停止了，但淚水依舊不斷滴落。

白鳥簡述靜靜地看著她流淚的模樣，並不是因為新奇，他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江雪涼月哭，只不過當時都是因為跑步太累的原因，不受控制地流淚。

而不像是這樣，能夠看的出來，她是真的很難過。

簡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到桌子邊，拿過一包抽紙來到江雪涼月的身前。

彎下腰，先是擦了擦地上的水漬，隨後他直接側過身坐在了江雪涼月的面前。

微微抬起頭觀察她臉上流露出的神色。

此刻，她眼眶裡的淚水已經停止流出，只是裡面閃爍著盈盈的淚光，一臉漠然地盯著白鳥簡述，他記得很清楚，這樣的表情就和自己之前是一樣的。

“你哭起來，還挺好看的。”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不要用太過沉重的開場白，盡管江雪涼月現在的狀態怎麽看都不像是能開心起來的模樣。

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微微彎腰伸出手向著他手中的抽紙探去。

然而，目標中的抽紙並沒有如她的願靜靜地停在原地，下一刻，從她的手邊挪移開。

“……”

江雪涼月手指懸停在半空中，抬起眸子，冷冷地注視著白鳥簡述，柔軟的唇瓣微啟:

“無聊。”

和之前銀鈴般的聲音不同，或許是很久沒有說話了，能夠聽出她嗓子裡的沙啞。

“是嗎。”

白鳥簡述一臉平靜地看著她，然後抽出兩張紙，身體前傾手指伸向江雪涼月的臉龐。

越是和她靠的越近，越是能夠嗅到她身上那股香氣，和之前他所聞到的所有香氣都不同，似乎是體香。

據說，只有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才會聞到對方身上的體香。

不過，白鳥簡述現在倒是可以確定這一點是假的了。

這並不是說他不喜歡江雪涼月，基本上沒有什麽人可以不喜歡她，畢竟再怎樣也擁有著九點的魅力值，只是自己沒有喜歡她到那種程度。

準確的來說，只是屬於生理上的喜歡。

至於理智上，情感上的喜歡……

手指捏著紙巾，一點一點擦著江雪涼月眼角的淚水，白鳥簡述開口道: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會來?”

“這難道值得你奇怪嗎，或早或晚的問題而已。”

蔚藍的眸子睜開，江雪涼月修長的眼睫毛一直顫抖著，那是生理上的的防禦，只不過她卻沒有什麽抗拒的意思。

手指放在大腿上不自覺地攥了起來，她索性直接選擇閉上了眼睛。

給人擦臉用不了多少時間，更不要說擦眼淚了，大概只是不到一分鍾的時間，白鳥簡述的手便離開了江雪涼月的臉。

重新睜開雙眼，兩人的眼睛在空氣中交織著，直到江雪涼月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她有些無力地看著白鳥簡述，眼神中透露出了悲憫開口道:

“你，也變得普通了啊。”

“變得正常，就是普通了嗎?”

白鳥簡述眼睛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挪移到她的雙腿上，開口道:

“相比之下，有的時候，變得普通沒有什麽不好的。”

一直用眼睛盯著別人身體有缺陷的地方，尤其是在對方的注視之下，這樣的動作完全可以稱得上侮辱。

果然，江雪涼月的眼神變得有些憤怒，眼底不再是灰蒙蒙地一片，簡述看到了類似於火焰的一類東西。

然而，她也只是生氣了這麽一瞬間，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再次變得平靜了下來，看向白鳥簡述道:

“所以呢，你今天就是來嘲諷我的嗎，尤其是這種低劣的嘲諷方法。”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心底不禁生出了一股悲哀感。

自己確實是喜歡他的，自始至終，她可以確認自己沒有對他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是。”

白鳥簡述微微搖了搖頭，否定了她的話。

自己還沒有那麽冰冷無情，即使是之前自己失去了情緒，也沒有做出什麽非人類的行為。

目光從江雪涼月的腿上挪開。

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現在的身體狀態，也和自己有關系。

腦海中回想起來當時江雪涼月抓住自己胳膊，臉上急切且瘋狂的模樣……

可以確定的是，她是喜歡自己的。

愛不愛這種程度很難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喜歡自己，尤其是在面對那種未知的、帶給人絕對恐怖的災難的時候，她也能夠抵抗住源自於心底的恐怖……

是抱著和自己必死的決心。

不得不說的是，當時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那種危機面前，帶來了太多種未知的可能性，說白了，自己當時做出的決定是極其不理智的。

說來可笑，擁有絕對理智的人，竟然最後能夠做出那麽不理智的決定，這點自己倒是和當時的江雪涼月沒有什麽差別。

這樣想著，白鳥簡述看著江雪涼月這張傾國傾城，又帶著一絲病態美感的臉，心中不免升起一股難言的意味。

“你在憐憫我。”

江雪涼月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她湛藍色的雙眸看向牆上的鍾表，開口道:

“如果你是抱著憐憫我的態度，完全沒有必要，你想的沒錯，我確實喜歡你，這點沒什麽不能說的。無論是沐野原雪晗的事情，還是去京都大，我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和喜歡你有關。”

她的語速不快，似乎不僅僅只是說給白鳥簡述，也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

“現在隨便你怎麽想，你覺得我神經病也好，無理取鬧也罷，我覺得確保你安全的同時，把你留在自己身邊不是一件什麽錯事。

我承認，對於你的感情不僅僅是喜歡那麽簡單，你很強大，也很厲害，頭腦聰明，學習能力強，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我需要你的才能，因為僅僅是我一個人是不夠的，我想要完全掌控住江雪家……”

她說了一大串，她本來不想要說這些的，她一直都不喜歡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因為那樣就會顯得太沒意思，就像是看推理小說，看過的人直接告訴你答桉那樣，會讓一本書變得乏味無趣。

只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她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一般，伸出手抓住白鳥簡述的衣領，身體前傾藍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裡的紋路，開口道:

“我的確是感謝你替我殺了江雪弘紀，我確實喜歡你，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一切都太遲了，我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很好笑對吧……呵呵。”

她說著說著嘴唇有些顫抖:

“早上起來的時候，想上廁所都要人扶著，連照顧自己這樣最基本的生活方式都做不到……”

她說著說著，聲調逐漸降低，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手指無力地放開了白鳥簡述的衣服，看著他的臉，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繼續說下去。

從最開始醒過來的時候，當她知道自己的腿失去了行走能力，甚至是動都動不了的時候，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絕望籠罩在了她的心頭。

她就像一個廢人一般，如果離開了現在自己身下的這把輪椅，她只能用爬的方式，仿佛退化回最初的那種怪物一般，只能在地板上扭曲地爬行著，什麽也做不到，連一丁點知覺都感受不到。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已經沒有心思想要繼續去感受他此刻究竟是怎麽想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累。

平心而論，她覺得自己做的並沒有什麽錯。

她不是沒有殺過人，也掌握著很多人的生死，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害白鳥簡述，即使是在沐野原面前，自己也沒有想過要害白鳥簡述。

如果說自己錯了，她自然也是認的，自己還是不夠強， 從某種角度來說，拆散別人的感情也不算是什麽對的事情。

只不過，自己想不明白的是，沐野原雪晗她憑什麽，憑什麽她之前用槍對著白鳥簡述，甚至威脅到他的生命，他都可以原諒，怎麽到自己這裡就不行了?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她都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裡，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般地步……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讓身體靠在椅背上。

“……”

白鳥簡述一臉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其實按照對方的視角來看，她的確是沒有做錯什麽。

喜歡都是自私的，想要自己喜歡的人隻喜歡自己，這並不是什麽錯事。

只不過，她並不是普通人，做出來的事情，也就不像是正常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認真來說，是有些極端了，或許是因為在絕對優握的環境長大，自身也有著絕倫的智商和能力，所以當自己喜歡的東西在別人手裡，她第一時間想的不是放棄，而是想辦法奪走。

自己和她之間沒有什麽真正的對錯，只不過是價值觀出現了偏差。

白鳥簡述垂下眸子，手指放在了她的雙膝之間，卻意外發現她雙腿上鼓了一圈。

在長褲之下倒是不顯眼，如果自己不是將手放在她身上的話。

他抬起頭，眼睛看著眼前少女的臉。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雪涼月的雙眸忽然睜開，看著他放在自己雙腿上的手，精致的眉毛不自覺地皺起:

“你要幹什麽?”

“沒什麽，只不過想給你檢查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