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巨人祭祀所在的神殿位於冰山的最頂部,準確來說,就在那艘廢棄的三桅帆船的船首正對的冰山頂端。
寒風肆虐,沁冷刺骨。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冰山的陡峭台階間一步步攀爬,朝著山頂的神殿靠近。
奧汀在霜巨人索托姆的手中,一路上很是忐忑。
就好像行刑前的囚徒,已然知曉命運,卻無能為力。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部族的霜巨人祭祀到底是用何手段來讓他臣服,但絕對不是溫言細語告訴你讓你好好聽話,不乖就要把你丟出去的這種“馴服”。
他還沒到天真到這種地步,畢竟光龍之傳承中奧汀了解到的霜巨人逼迫白龍的手段就包括但不局限於用龍蛋或伴侶的性命威脅、物理囚禁、邪惡詛咒、精神控制等。
還有一種精神肉體的雙重折磨類似於卡盧姆人的熬鷹,不過那一種近乎殘酷的刑罰一般是在沒有施法者的部落經常使用的。
其實奧汀原本還奢望著有著些許文明痕跡的霜巨人懂得什麽叫做曉之以利,動之以情。
他的立場又不堅定,很好說話的,只要肉食管夠,給誰乾不是乾,至於龍類天性的傲慢,那與他無關。
他更信奉以交易來締造和諧共處的關系,如果真要讓他信奉這個位面的某一位神祇,奧汀都感覺自己可能會投入財富女神沃金的懷抱。
倒不是因為愛錢,而是在上一世的行業熏陶下,他更信奉一段關系的產生,本質上是利益交換。
沒有利益交換的關系是不牢固的,只有當你被人需要時,而你也需要他時,這段不可替代的關系才會逐漸轉深。
驀然間,在腳步聲停止後,奧汀感覺到長期橫置於身前覆滿雪的山坡消失,取而代之的視野之外那片廣袤的海洋,蔚然而又深邃,遠方的陸地也成了一塊略微礙眼的白色拚圖。
當然,還有視野下方——這座冰山的全貌也隨著索托姆的登頂後,一覽無遺。
霜巨人的冰山呈現品字形,兩高一矮的山峰構造出了這海岸線足足有五六公裡的大型冰島。
奧汀所處的位置則是處於右手邊的高峰頂部,可以看到對面被寒風凍結在山頂的巨大黑色帆船的前景,還有那山腳下建築林立,甚至能看見正在嬉鬧霜巨人幼崽的廣場。
而這個角度,也讓奧汀發現了一些側面觀摩無法察覺到的事情。
只見原本的黑色帆船熊首像原來竟是一個帶著熊皮的高大男人的半身像,從雕刻出的雙目中,甚至能感覺到男人那沉穩中透露著一股野性的魅力。
不是霜巨人?
奧汀看著船首像的外觀模樣,更像是一名人類後他有些微微訝異,畢竟他原本的猜想是這艘山頂的巨船是霜巨人的戰船,別的不說,光從一米粗細的桅杆升降纜繩也就只有巨人才能駕馭的了。
可如果是的話,那他們為何又會挑選一個人類來充當象征意義的船首,除非……
奧汀看了眼不遠處的神殿,果然看見高聳如同巨大鍾樓的神殿石牆的外側,磚石和大門上都醒目的繪有用野獸鮮血繪畫而出的神徽,一個圓形的符號,符號之中用簡單的幾筆勾勒出了雪原盡頭的群山……
這個徽記。
龍之傳承的信息龐雜而又凌亂,但是對於凍土苔原上的神祇,白龍傳輸給幼崽的記憶中還是豐富且全面的,而以雪原群山作為神徽的,在這凍土之上的眾多神祇與信仰中,恐怕只有一個。
雪原所有生命的歸宿,
群山之主,凜冬與寒霜之神——瓦爾圖·托曼特斯。 祂也是凍土苔原上最古老的一批神祇之一,和外來的寒冬少女歐呂爾不同,祂是科瓦隆土生土長的本地神祇。
祂的信徒大多信奉著來到雪原是偉大的瓦爾圖賜予的塵世歷練,只要在雪原生存的足夠久,那麽來世就有幾率到瓦爾圖的神國“黃金之鄉”選中,在那裡,據說那裡有著喝不盡的美酒,吃不完的食物,美麗動人的霜之妖精更會想方設法的滿足你的一切願望。
可這個神祇的信仰早就在數個世紀以前,消失在了凍土苔原,記載祂的典籍和資料早已被人刻意抹除,除了少部分像巨龍和精靈這種活著的“圖書館”,開了壽命掛的種類知曉,這位凜冬之神不出意外的話早已被世人所遺忘。
不過龍之傳承中還是著重強調了如果在凍土上,遇到了這位神祇的牧師,不要輕易招惹,他們好戰而又易怒。
奧汀看了眼依舊穩穩的在山脊線上行走的索托姆,心中暗想。
這倒是和霜巨人的脾氣有些契合。
不過倒是沒想到這支遠在海外的霜巨人居然信仰的是這位失落的神祇……
奧汀突然也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他們會將巢穴設立在這無垠的浮冰海之上。
畢竟倘若在凍土苔原上設立神殿,無論是霜巨人之神索列姆抑或者寒冬少女歐呂爾等其他霜落諸神,在察覺到瓦爾圖的神殿,以殘酷和嚴苛而聞名的凍土苔原,迎接瓦爾圖的絕對不是盛大而又熱情的歡迎。
思維的高度運轉,以至於一時間奧汀忘記了即將來臨的危機,心中的忐忑情緒都消散了幾分,不過當索托姆帶著他的兒子來到神殿前方式,被提在手中的奧汀敏銳的感覺到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冷意。
和外界的寒冷不同,這種冷意仿佛能腐蝕生物的靈魂,還未進入,就感覺身體有種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霜之子民!”
索托姆並未上前叩門,而是對著蹲守在門口的兩頭巨大鳥類的冰雕生物開口。
——“冰獸。”
奧汀這個倒是認識,很多施法者包括白龍,都會創造的魔法生物,這是通過創造類似構裝生物法術,以真實生物為模板用冰雪製造出的類似物。
某種程度上,它可以看作成簡易化的魔像,只是沒有魔像本身的抗性,完全由淺藍色的冰塊構成,然後和魔像一樣,都是按接收到的命令做事,它不會擁有自己的思想,一切都聽命於創造它的主人。
因而冰獸在聽到霜巨人說出霜之子民時,它的雙眼亮起紅光,伴隨著咯吱的冰屑掉落聲,兩頭巨大的鳥類冰獸便讓開了守護著的神殿大門。
而當索托姆得到許可進入神殿後,奧汀也明白了冷意從何而來,只見推開門,神殿往下的甬道中,寬闊的玄武岩道路兩側,樹立著數量龐雜的北地生物,神殿的采光不錯,幾乎所有的生物在頂部的光線下都暴露的纖毫畢現。
成年馬大小的冬狼寒毛乍起、幾乎半個霜巨人身體般大的北地寒蟾攀於柱,還有維持以直立姿態,在神殿台階旁對著道路凶猛咆哮的三米高巨熊,從毛發下突出的骨刺來看,這應該是頭凶暴種。
隨著索托姆的移動,凍土苔原上經常襲擊人類商隊的長毛雪人、和霜巨人某種程度上是近親的獨眼巨人,佝僂著背的劍齒虎……各種各樣的生物齊聚一堂。
偌大的神殿廣場,擠的是滿滿當當,不過奧汀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一絲溫度,因為它們都死了……
準確來說,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具具軀殼,或者說死靈——這些軀殼身上濃鬱無法消散的負能量已然在這座神殿無孔不入,這也是為什麽先前奧汀還未進入就感受到了不適的主要緣由。
因為只有大量亡靈生物聚集之後,才會形成一個生者只要靠近,就會不適的負能量場。
奧汀看著它們呆滯無神的雙眼,他知道,只要此地的主人一聲令下,這些死去的屍體會隨時復活,用盡生前的本能,攻擊任何膽敢闖入這座神殿的生物。
霜巨人索托姆和西奧多顯然沒有奧汀的這種感覺,他們行走在神殿道路上,西奧多還頻繁用稚嫩的黑色大眼睛張望著四周,眼中滿是羨慕和憧憬。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祭祀的神殿,但是每每來到這裡,他還是不由對部落的這位首領,他們喚作塔爾瑪族長的霜巨人祭祀充滿了崇拜,這裡有些他父親都無數次提醒他得小心的生物,在這裡卻已然成為一具具無法動彈的精美雕像。
不過……怎麽消失了?
西奧多有些奇怪的望向一處空地,原本那裡擺了一頭白龍,那是一頭青年白龍,體型都快比得上他父親了,但現在卻不見了,這讓西奧多不僅頻繁轉頭扭頭在周圍尋找。
此時一隻大手從天而降。
“兒子,不要亂看,這裡是神殿,得對冰雪之王尊敬才是。”
索托姆用剩下的一隻手摸了摸西奧多的腦袋,製止了他東張西望的行為,西奧多雖然不甘,但也知道這裡不是他所能胡鬧的,只能乖乖的跟在父親身邊,順著道路一路前行。
大約走了二三十步,矮小的天花板驟然斷開,逼仄的空間頓時變得廣闊而又明亮,呼嘯的冷風從上方湧入,奧汀抬頭才發現這處神殿中央,頂部居然是中空的,不過它也只是掃了一眼便把目光放在最前面。
因為道路的盡頭,一名佝僂的老者正拄著一根法杖站在一尊冰雕下背對眾人,那座用淺藍色寒冰雕刻而成的雕像大約有二十多米高,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留著快要結冰的絡腮胡,披著北極熊皮,海豹短褲,裸露著胸膛,手持一把投石索,抿嘴目視前方,不怒自威,和奧汀在神殿外看到的船首像如出一轍,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是栩栩如生。
正是消失了數個世紀,凜冬與寒霜之神。
瓦爾圖·托曼特斯。
在見到老者後,索托姆放下了手中提著的雛白龍,單膝跪於地面,然後渾厚的聲音虔誠道。
“首領!”
似乎是索托姆的聲音喚醒了這個站在神像下的老者,他轉過身來,抬了抬眼皮,看向這個單膝跪在地面上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還有那個被放在中間的簡易籠子。
當那抹白色倒映在他渾濁的瞳孔中,塔爾瑪開口了,語氣有些嘶啞。
“我還以為這頭小家夥和那兩頭冬狼一起走了呢,我還在想這下小索托姆會不會哭鼻子,沒想到居然還好好的在這兒,這下該有人心裡不舒服了。”
索托姆聽後就一臉的幸災樂禍,笑道。
“那是戈西自己沒有管好那兩頭冬狼,以為隨便許諾點什麽獎勵,就能讓冬狼為它賣命,還狩獵到的全數歸他,哪頭冬狼受得了這種屈辱,逃跑是正常的。”
“好了,既然帶來了,我就幫你一把吧。”
霜巨人祭祀也沒有過多廢話,在看到索托姆來了後,就知道他們的目的,便直接讓索托姆將關有雛白龍的籠子打開,然後將裡面的白龍放在神像前的方形祭台上。
奧汀想要掙扎,但發現早已有無形的大手按壓著它,讓它只能死死的趴在祭台上,連抬頭這個動作都無法做到。
緊接著它便感受到了霜巨人祭祀那枯瘦的大手覆蓋在它幼小的脊背上,冰冷的氣息讓奧汀的鱗片不由收緊,渾身肌肉更是緊繃,獨屬於幼獸的無助感展現地淋漓盡致,好在摸索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便響起了霜巨人祭祀略顯訝異的語氣。
“喔,沒想到啊,這頭雛白龍幾天的工夫越長越好了,鱗片這麽光滑,血脈很濃,運氣不錯,身體曲線也可以,下肢發達有力,恩,是頭不錯的好獵手。”
索托姆聽到祭祀如此判斷,牛角盔下的嘴角也是罕見的微微上揚,但他依舊恭敬。
“那就拜托首領了!”
此時,只有奧汀和霜巨人祭祀能聽見晦暗複雜的咒語已然開始縈繞在祭台的周圍,同樣也灌入了奧汀的耳中。
然後,奧汀就感覺到了一股冰冷邪惡的力量順著它的尾尖開始鑽入它的鱗片,融入他的血肉,這股有股難以言喻的寒冷很快便籠罩全身,將他的靈魂淹沒。
等到他再度睜開眼睛便是獨自出現在無垠的雪原,四處都是白茫茫,數不盡的雪花和碎冰撲面而來,鱗片都刮得生疼,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奧汀艱難跋涉,但隨著風雪的變大,很快感覺自己寸步難行,當停下來之後,越來越多的雪花落下,很快就將它的身體掩埋在茫茫的冰原中,最後只剩下個頭顱露在雪地之上。
在視野徹底被最後一片雪花掩埋前,隱約中,奧汀看見了一雙赤腳,抬頭望去,是一名人類,穿著海豹短褲,披著北極熊皮,面容堅毅果敢,渾身散發著威嚴與莊重,讓人有種頂禮膜拜的衝動,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眼前的男人。
怎麽可能!
奧汀自然不願甘心屈服,可壓力隨之而來,他只能咬著牙苦苦支撐,就算只剩一顆頭顱露在外面,也是高高昂起,他怒視著遮蔽了天空的身影。
想要我的靈魂?
絕不可能!
奧汀此刻就感覺自己身體每一寸骨頭都在呐喊,靈魂也在燃燒,不屈的火焰在豎瞳中閃爍。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極端高壓的環境下,奧汀竟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一分為二,就像特定環境下的催化反應。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另一頭和他外貌一模一樣的雛白龍。
在自己的面前。
這是……
奧汀看著那頭眼神茫然的白龍,心中已然蹦出了數個念頭。
於是,他盯著壓力,嘗試下的控制。
它讓它抬頭,白龍也抬頭,就像操縱遊戲人物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它站在雪地之上,而他卻被冰雪掩埋。
難道說……這是原本這具身體的靈魂?
奧汀腦海中這個想法愈發強烈,畢竟它是穿越來到這個世界,而白龍蛋本身就具備生命,它來到的那段時間也不過是剛開始汲取龍之傳承知識的那段,也就是說,原本的龍蛋內的靈魂隨著它的進入沒有消失,而是和他融為一體,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被強行分裂開來。
奧汀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不然沒辦法解釋目前出現了另一個可操控的自己。
那既然這樣,奧汀看向那依舊不肯離開的瓦爾圖虛影。
奧汀心念一動,那原本雛龍的靈魂低下了頭顱。
風雪劃過。
他突然感覺自己眼前一花,等再度睜眼,披著北極熊皮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見。
……
而外界,宏偉的神殿中,年邁的霜巨人祭祀看著躺在祭台上閉上雙眼,蜷縮成一團的雛白龍,他停下了漫長的咒語,看著在白龍額頭上鱗片上顯露出的咒文印記。
他走到台下,對著依舊單膝跪地的索托姆點了點頭。
“已經好了,這頭雛白龍也僅僅在吾主的面前顫抖片刻,就貢獻出了靈魂操縱權!”
“不過身體強壯,是個不錯的獵手!”
他帶著感歎說完後,從骨質法杖頂端的蒼白寶石中選取了最小的一塊,微微揉捏,魔法微光閃爍。
一條穿著蒼白寶石的獸牙項鏈,便出現在了霜巨人祭祀的手中,他直接給站在父親身邊的西奧多戴上,笑著道。
“恭喜你了,小西奧多,你將成為霜牙部落最小的馴龍師。”
“這項鏈收好了,它現在無法離開這枚項鏈,裡面蘊含了他的一絲的靈魂,在邁入第四次沉眠前,它都無法擺脫你的控制,到時候你只需像奴役它那些粗魯的野蠻人一樣就好,它無法違背你的命令,如果違背你只要搓動脖頸的寶石幾次,就算是白龍,它便也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
西奧多低頭看著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項鏈,眼神亮晶晶的,滿是欣喜,不過他也沒有忘記詢問。
“那如果項鏈掉了怎麽辦?會不會就不理我了。 ”
霜巨人祭祀年邁的老臉上哈哈大笑道。
“孩子,你知道巨齒鯊嗎?”
“族長,當然知道,那是很凶猛的海洋生物。”
“那你知道為什麽它們從來不出現在我們存在的海域中。”
西奧多對於巢穴為何設立在海上還是知道一些的,因此毫不猶豫地道。
“因為卡姆奇爾,它在這裡,就算是海中霸主巨齒鯊也不敢靠近,它是您殺死的,對嗎?”
說這話的時候,西奧多眼神中滿是崇拜。
霜巨人祭祀聽到這個話,滿意的點點頭,眺望窗外的海洋,眼神中微微露出了一絲追憶。
“沒錯,就是因為卡姆奇爾,所以我們航行在這片海域上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它是我五十年前殺死的,我的壽命也在那一天后失去了一半。”
說完後,他才低頭看著似懂非懂西奧多,拍拍頭道。
“所以,你害怕卡姆奇爾嗎?”
西奧多不假思索道。
“當然不怕,它已經死了,浮冰海上的生物應該更怕你才是!”
“哈哈哈哈,沒錯,那巨齒鯊為什麽害怕呢?卡姆奇爾已經死了……”
“可族長,這和項鏈丟失又有什麽關系……”
“你的時間還很長,慢慢想,孩子。”
西奧多還是有些懵,他還想說著些什麽,但這個時候霜巨人祭祀已經摸了摸他的腦袋,拄著拐杖離開了神殿。
留給西奧多的,只剩下一個年邁的背影。
而此時大廳上空,已然飄下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