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駒安排在BJ路監視江美蓉的人回來報告,經過幾天摸底,了解清楚了江美蓉住的這個四合院是個雜院,也就是說住的不是一戶人家,而是五戶。
這個四合院以前住的不是什麽大戶人家,房子的正主在抗戰爆發後就全躲出去避難了。現在三間正房住著大小5個人,是房主的一個遠親。一對老夫妻男的姓黃、女的姓王,帶著兒子國柱、兒媳小雯和5歲的孫子小傑子。四個大人都沒什麽正經營生,靠收房租生活。
東耳房租給了一對農村來的小夫妻,男的叫李雷拉黃包車,女的叫韓梅在外面幫傭。
西耳房租給了一個叫豔秋的舞女,每天晝伏夜出,白天穿得還算素淨,晚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晚上七點多鍾出門,下半夜一兩點才回來。
東廂房住的是姚升林,西廂房住的就是江美蓉。
臨街的倒座房被分成了一大一小兩間房,大一點的房間改成了一個公用的大廚房,五戶人家的爐灶和鍋碗瓢盆都分開放在裡面,一到了飯點,幾家人就擠在裡面各忙各的,倒也熱鬧。小間改成了洗澡間,裡面有大木盆和下水口,要是有人想洗澡,可以燒了熱水拎進去,用過的髒水直接從下水口排出,很是方便。
院子的西南角是廁所,大家公用。
姚升林住進去有兩個多月了,他回到青島就一直住在這裡。而江美蓉是最近剛搬來,也就十幾天的時間。
馬家駒聽小特務匯報完就想,江美蓉極有可能是日本特工,她知道姚升林住在這裡,為什麽不直接動手乾掉他,而是要費盡心機地住到裡面呢?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姚升林來青島靠著黎憲良的關系坐上了《青島公報》總編的位子,現在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但是這點錢每月還要分出一部分寄給家裡的老婆孩子,剩下的錢供自己吃穿住用還是有些緊張。所以他抱住黎憲良的大腿,就是希望趕緊發財。他一直以文化人自詡,怎麽會甘心口蝸居在這個混住的大雜院裡呢?
這個院子離姚升林工作的報社距離並不遠,走路的話也就四十來分鍾,但是作為報社的總編,怎麽可能是走路上班的呢?所以他就與同院裡拉黃包車的李雷商量,一個月給他二十塊錢,讓李雷每天一早一晚接送自己上下班。
李雷想想距離不太遠,又一個院住著,早晚接送姚升林也不多費什麽功夫,就答應了。
這每月二十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姚升林多少有點心疼,但是為了臉面也就認了。
姚升林喜歡穿西裝,他覺得中國人穿長袍就好像還沒從滿清進化好,只有西裝才是文明和進步的標志。所以他冬天肯定是穿西裝加毛呢外套;春秋就單穿一套西裝,或是加一件馬甲;夏天就是襯衣西褲。
領帶他是天天必打的,偶爾有個正式的場合,他還會打上黑色的領結。他有四雙皮鞋,兩雙黑色的和兩雙棕色的,款式都不同,倒著穿也不會顯得寒酸。
在吃上,姚升林也是個講究人。比如說早晨他喜歡吃麵包夾煎蛋和火腿,最好再有一杯牛奶。但是抗戰爆發後,他在老家生活時,這些東西多是沒有的,沒有火腿、沒有牛奶,甚至麵包都沒有。但他有自己的辦法,沒有麵包就把饅頭切成片,在炭火上烤成焦黃,抹上豬油,再撒幾粒細鹽,夾上一片白菜葉,也會吃得津津有味。
午餐至少要有兩菜一湯。最艱難的時候,家裡只有一塊鹹菜疙瘩和兩把黃豆,
他也讓老婆用鹽水把黃豆煮了盛到盤子裡,鹹菜疙瘩切成絲用水淘洗乾淨,點上幾滴香油,端上桌就算兩個菜。 沒有湯怎麽辦呢?水裡加幾滴醬油燒開,把紅薯面攪成糊,用筷子沿著碗沿把面糊撥到開水鍋裡,這叫撥面魚兒,煮熟了加幾粒青蒜苗或是把幾根香菜梗切成小段撒上,這也算是一鍋湯。
姚升林對女人也是有需求的,他的老婆本不是平常女子,上過學讀過書,但是生了三個孩子後也就變成了黃臉婆。戰爭年代他也沒機會納個妾,在家裡待了七八年憋悶得不行,現在總算回到了繁華的青島,一顆心又活泛起來。
漂亮時髦的女人大多集中在舞廳裡,而青島的舞廳大多集中在冠縣路一帶。冠縣路曾被稱作歐洲風情夜生活一條街,開設了許多家舞廳、酒吧和咖啡館。在青島除了中山路之外,冠縣路算得上是最有名氣的一條街了。
這裡專業的舞廳有巴拉斯、雀爾斯登、芬達吉亞、吉普桃浦、大新、黑貓、大青島飯店等;咖啡店主要有巴拿馬咖啡飯店、吉姆斯咖啡酒店和法蘭斯克等;還有紅玫瑰等多家酒吧。美國大兵登陸青島後,來這裡尋歡作樂的美國兵和海員讓冠縣路變得更加繁榮和熱鬧。
姚升林的鄰居豔秋就是在這條街上謀生的。豔秋生就一張小家碧玉的面容,身材也凹凸有致,陪客人跳一支舞基本就是五塊錢,有大方的也會給十塊二十塊。
來舞廳的客人規規矩矩的少,很多人就想佔點小便宜,雖然辛苦委屈一點,但是只要不出格太過,看在錢的份上也就算了。
姚升林是不屑於到舞廳找舞女的,對於豔秋雖沒有太多嫌棄,但也沒有把她列入自己獵豔的對象。他喜歡的是住在自己對門西廂房的江美蓉這樣的良家女子。
江美蓉長得不算有多漂亮,但是皮膚生得特別白細,就像是嬰兒的皮膚,大約就是書上常寫得吹彈可破的那種。她的頭髮烏黑,燙了一個大波浪的發式,鼻子挺、嘴巴翹、眉毛細長,特別是一對眼睛似笑非笑,和姚升林說話的時候偶爾會眨一下,別有一種勾人的風情。
姚升林從外表上也看不出江美蓉是不是結過婚,說是大姑娘吧,身上有一種風韻;說是少婦吧,常常表現出一種嬌羞。姚升林本想套套她的話,但是對方從來不接這處話茬,真是搞得姚升林求而不得,心裡癢得很。姚升林自認為是風流才子,卻不知自己是被別人玩弄於掌股的那個。
姚升林與江美蓉每天見面的機會僅限於一早一晚,白天因為自己要上班,也只會偶爾地想起她。
青島的十月份天氣還是很熱的,俗稱“秋老虎”。所以晚上回到住處,幾家人會輪流到洗澡房去衝涼。
江美蓉去衝涼洗澡的時候,必須從院子裡走過。這樣姚升林就能透過自己的玻璃窗看到,然後他就搬出一隻木登當茶幾,擺上茶壺、茶碗,旁邊放上暖水瓶,自己拿一隻小馬扎坐著,一邊搖著紙扇一邊喝茶,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就等江美蓉從洗澡房出來時搭兩名話。
江美蓉對姚升林的小心思看得很明白,甚至可以說是正中下懷。每每洗完澡,故意穿一件短一點的睡裙,裙子的下擺幾乎到了膝蓋,走路的時候裙子晃動,會露出那麽一點點的大腿,這就讓姚升林想看又不敢看,想看又看不著,就像一鍋滾開的雞湯,味道鮮美卻喝不進嘴裡。
江美蓉當然不會主動去勾引姚升林,她非常懂這種戴著眼鏡看上去比較斯文的男人,他們往往是有賊心沒賊膽的。如果女人過於主動,他會非常看不起,甚至會咬牙切齒說“淫蕩”;如果女人一點兒也不主動,他又會覺得女人缺少風情。所以這種男人往往是想得比較花花, 行動力就差了很多。
兩個廂房都在窗戶上裝了綠紗窗用來擋住蚊蠅,天熱的時候玻璃窗都會打開,晚上屋子裡開著電燈,東西廂房隔著院子也能看到對方房間裡的情形。
姚升林有時會因為江美蓉住在西廂房而想到《西廂記》,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小張生,住在西廂房的自然應該是崔鶯鶯。
有一天傍晚,舞女豔秋在院子裡遇到姚升林下班,她正要去舞廳上班,掏出兩張雀爾斯登舞廳的跳舞票送給他,邀請他有時間的時候去跳跳舞、消遣一下。姚升林本不想接過來,但是他突然想到,這也許是能和江美蓉近距離接觸的一個機會,就嘴裡說著謝謝、手裡就把跳舞票接了過來。
當天晚上姚升林在大廚房遇到江美蓉在煮粥,就故意隨口問道:“江小姐平時有什麽愛好啊?”
其實江美蓉看到了豔秋送跳舞票給姚升林,當他接過去的時候就明白了他的小把戲,於是故意說:“平時我也沒什麽消遣,無非是看看電影,逛逛街,偶爾地也會跳跳舞。”說話的時候顯得非常賢淑恬靜,有一個形容詞是“靜若處子”,這種意境恐怕描寫的就是女人安靜持重的一種美好吧。這種美好不是濃烈和妖豔的美,而是一種水中月、鏡中花的美,對於姚升林這種“文人”是有致命殺傷力的。
姚升林聽到江美蓉說喜歡跳舞,心中暗喜但面上卻穩重瀟灑地說:“我正好手上有兩張雀爾斯登舞廳的跳舞票,聽說那個舞廳是青島最好的,想去見識一下,不知道江小姐是不是有興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