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站起身,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一點兒也沒有了醉醺醺的樣子,他請費宗明到房間左側的沙發上坐下,又喊來門口的衛兵給他倒上茶。
“費站長來找我所為何事啊?”林強開門見山地說。
費宗明端起蓋碗輕輕啜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說:“林團長也算是一名儒將,對當前的局勢想必也是了如指掌。當年你是為了這即墨全城的百姓才舍身取義,屈居敵營,現在也要早點為自己和即墨的父老鄉親做個打算啊。”
費宗明的確老謀深算,幾句話就說中了林強的心事。
林強垂下眼皮,也端起蓋碗,用蓋子把茶杯上的浮沫掃了掃,說:“費站長言重了,我哪裡算得上是什麽儒將。一個小小的團長,當兵也就為混口飯吃。”
“哎,我聽說林團長是齊魯大學的高材生,在國軍內部像你這樣讀過大學的人可不多。日本人蹦躂不了幾天了,等國軍打回來,正需要林團長這樣的人才來拱衛國防,相信你會前途無量啊。”
林強苦笑了一下:“別人都說我是漢奸!等國軍回來,我怕是要被槍斃的。”
費宗明身子向林強湊近一點說:“這一點林團長不必顧慮!想當年,關雲長為了保護皇嫂的安全不也暫時降了曹操嗎?不然,怎麽會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典故呢?你也算是曲線救國了。”
讓費宗明這麽一說,林強心裡寬慰了很多。人啊,被理解、被認同是最重要的,否則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就被自己捆住了手腳。
林強的表情緩和了很多:“費站長有何良策啊?”
費宗明看到似乎是有機會了,就從包裡掏出一卷紙,站起身用雙手展開,“林團長,我今天帶來了委員長的委任狀,‘茲任命林強,為青島衛戍區少將司令’,統管青島、膠州、即墨、平度!蔣中正,1945年5月22日”
嗬!從團長到司令,這相當於是官升三級了,而且管轄的地方從即墨擴大到青島的一市三縣,這是相當的有誘惑力的一份大禮啊。
費宗明又從包裡掏出二十根金條,擺到林強面前的茶幾上,“林老弟,這是委座讓我轉交給你的,請收下吧!”
林強長噓了一口氣說:“費站長,你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費宗明臉上是一種意味深長地表情,他說:“好,林團長,林老弟,我就給你幾天時間,你好好想想,過幾天我再來聽你消息。那就先告辭了。”
送走費宗明,林強把委任狀和金條收進自己的皮包,接下來沒什麽公事,就回到自己家裡。
林強的母親有六十出頭,渾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利落。老人深明大義,對於兒子當年的無奈選擇非常理解,在家裡時時告誡兒子不能欺壓老百姓,對於日軍的安排要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她每天在家除了幫著兒媳教小孫子寫寫字、讀讀書,就是吃齋念佛,隻穿粗布衣服。老太太說:“國難當頭,不能為國分憂也就罷了,哪裡還再去享受什麽榮華富貴呢?”
林強到家,看到母親正在教兒子背古辭,嶽飛的《滿江紅》: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佔位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母親聲音溫柔,卻鏗鏘有力,兒子已經七歲,
看到奶奶堅毅的目光,似乎也能聽懂古辭的意思。 看到林強鬱鬱寡歡,就放下手裡的書問到:“強兒,你今天回來得早,是有什麽事兒嗎?”
林強伸手把兒子拉到自己懷裡,把玩著他的小手,對母親說:“娘,兒子當年投敵做錯了事,一直是追悔莫及啊!”
“怎麽了?是有人說什麽了嗎?”母親關切地問。
林強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下定了決心說:“我準備反水,現在日本人的日子不好過了,我找機會帶著隊伍起義抗日!”
母親沒想到兒子要做的是這麽大的事情,非常震驚!但是她知道當年的事情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兒子消沉了七年,現在看到兒子的眼睛裡重新閃耀出了光芒,也給了她一絲慰藉。
“叮鈴鈴”客廳的電話響起,林強的老婆從臥室出來接起電話:“喂,哪位啊?哦,表弟啊。林強,是表弟的電話,找你的。”
說著就把電話遞過來。林強接過來說:“喂,是文生啊。”
張文生在電話裡與林強約好了明天來即墨見面的事,林強還有點奇怪,這個當幫會老大的表弟找自己能有什麽事兒呢?
今天費宗明到訪,一席話對林強非常有觸動。他本就不想當漢奸,如果國民政府能既往不咎,有機會重新做人,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手下600多人就有600多條心,這事還得從長計議啊。
馬家駒把費宗明要找林強的事情報告給了莫維剛和家華,三個人一商量,事不宜遲,決定抓緊與林強見面。正在這時候,張文生來電話說,已經與林強約好了時間,明天就去即墨見面。但是馬家駒他們沒想到的是,費宗明已經把委任狀和黃金給了林強。
由川加代子這些天化妝成不同的人一直在聖彌厄爾大教堂附近轉悠,雖然沒找到關於妹妹遇害的線索,但是她對一個地方起了疑心。這個地方就是大教堂。以前因為日本與德國的同盟關系,大教堂一直不作為日軍防范和搜查的重點,但是教堂裡並沒有真正的德國人,從神甫到教徒全是中國人,特高課也沒有人真正了解教堂裡的事情,這裡就是一個空白。加代子決定親自探查一番。
半夜,由川加代子換上一身夜行衣,用黑布包住嘴臉,隻留下一對眼睛在外面,悄悄潛到大教堂外面。根據白天踩點規劃的路線,她躍上教堂的院牆,伏在上面觀察院子裡的動靜。
看到四下無人,她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幾個健步就進了教堂的長廊。大廳的側門從裡面插上了打不開,她就從後腰上摘下一套繩鉤,看準位置一甩手扔了上去。鉤子掛住二樓長廊的欄杆,她兩隻手交替向上抓住繩子,三下二下人就上了二樓。
加代子躡手躡腳地從長廊走過,傾聽各個房間裡的動靜,發現遠處有一個房門底下的門縫透出一絲光亮,就踅過去輕輕把耳朵貼近門板,聽到裡面有兩個人在說悄悄話,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字,好像是“即墨、團長”,其他的也聽不真切。
加代子在教堂裡沒找到什麽東西,但是越是這樣,她對教堂越是懷疑。特別是她聽到的那幾個字,兩個教堂裡的人議論什麽“即墨、團長”的,雖然沒聽到完整的話,但就憑這幾個字,也證明這個地方有問題。
第二天,教堂附近就多了幾個新來的小商販,一個賣香煙瓜子的,一個賣布的,還有一個撿廢品的。可惜的是,這幾個人氣色太好,雖然化過裝,但不太像窮苦人。沒過幾天,就被軍統的人發現了。
費宗明立刻下令教堂這個聯絡點廢棄不用了,雖然每天還是有教士接待教徒,該講經講經、該唱詩唱詩,但是費宗明與幾個核心骨乾都潛入了地下。
按照約定的時間,家華和張文生開車到了即墨。車子到了城門口,林強早就吩咐了手下盯著。門口的士兵一看開來了三輛小汽車,車上下來的人明顯是幫會的人,一問,知道是團長吩咐要等的人,趕緊帶路讓到縣衙。
張文生一下車,霸爺的氣場就顯露出來了。家華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張文生做為一幫之主的氣勢,心想,怪不得江湖上都管他叫霸爺呢。
林強早就收到了通報,親自來迎接自己的表弟。一看表弟身邊還帶著一個大帥哥,一身西裝舉止瀟灑,就問到:“文生,這位是什麽人啊?”
張文生手指夾著粗大的雪茄,神秘地一笑,“表哥,咱屋裡說話。”
三個人到了林強的辦公室,張文生介紹說:“表哥,我這個兄弟是共產黨。”
林強還以為張文生是開玩笑,就哈哈一笑說:“表弟,你越來越會說笑了。共產黨還敢跑到即墨縣城的保安團來,哈哈哈哈。”
辛家華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右手,很鄭重地說:“林團長,我真的是共產黨,我叫辛家華。”
聽家華直接承認自己是共產黨,林強一怔,但這是自己的辦公室,有什麽好怕的呢?他也上前一步,和家華握了握手。
大家落座,林強對張文生說:“表弟啊,你今天這是送我一個大大滴驚喜啊!”
張文生把手裡的雪茄往煙灰缸上一搭,鄭重地說:“表哥,我今天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
張文生情真意切地把來意一說,林強聽完低頭笑了笑說:“表弟,謝謝你們二位的好意!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不過,不瞞你說,我已經答應別人了。”
張文生和辛家華對視了一下,說:“你答應什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