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啊,這麽晚還沒睡呢。”電話那頭傳來老人中氣十足的聲音。
“您不也一樣嗎,秦叔。”接通電話的瞬間,程以便收斂了自己所有的情緒,用極自然的語氣和電話那頭的老者談笑風生。
他的臉上甚至掛著笑容,仿佛之前他所經歷的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樣。
“我?你能和我比嗎!”
“確實沒法比,您老人家長命百歲,我比起您就差遠了,也就熬到九十九...”
“你小子...”
程以一句話,逗得電話那頭的秦叔心情瞬間舒暢...
“我這不是在拍馬屁...我這叫維護客戶關系。”
程以心中這樣說道。
來電的這位秦叔是西郊殯儀館的夜班管理員,通宵熬夜,日夜顛倒的生活是他的日常...熬夜這事,程以確實沒法和人家比。
這位秦叔也是店裡的一位重要客戶。
秦叔年紀大資格老,在西郊殯儀館待的時間和殯儀館的年歲一樣長,在殯儀館需要采購東西的時候,他老人家說的上話...
香蠟鋪在這座城市經營了這麽多年,積累了許多類似秦叔這樣的固定客戶,這也是如今局面蕭條,程以依舊還能勉強堅持的原因。
畢竟是做死人生意的嘛!總不能指望那些買完菜回家的大爺大媽們像逛超市那樣時不時的光顧著...
最穩定的客戶群體還是像殯儀館這類的,以及寺廟,道觀,陵園一類場所。
寒暄過後,雙方才進入正題。電話那頭,秦叔嘿嘿一笑:“小程啊,我常用的那種寸八的細香,就一包一百支的那個,給我送一包過來,老規矩,記殯儀館帳上...”
一...一包?
程以瞪大了眼睛。
“好家夥,大半夜的程以還以為多大的生意呢,結果就掙個一塊三毛三...”
雖然有些泄氣,但嘴上程以並沒有表現出來:“沒問題,明天一早我就給你送過來。”
秦叔道:“滾,哪等得了你明天啊,馬上給我送過來,我等著用呢。”
“得,十五分鍾內...”
尊老愛幼的程以答應了下來。
稍作收拾,程以下樓從倉庫裡推出了自己的的小排量摩托,轟隆隆的往西郊殯儀館趕去...
以前程以還年青的時候,也是個喜歡騎著摩托追逐風的少年...
鏡湖市的經濟發展重心一直是東進和南下,故而西邊北邊的繁華便少去了很多,尤其是程以所在這片,周圍還保留著大片的樹林綠地和農田...
而夜幕下的西郊殯儀館,像一隻匍匐著睡著了的巨獸,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
周圍沒有別的建築,沒有多余的燈光,黑壓壓的,壓抑而又死寂,便是殯儀館內,也只有幾處還亮著燈光。
殯儀館不大,也就上下兩層,年代久遠,以至於略顯破舊。
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裡提供從停屍停靈到祭奠火化在內的一整套服務。
白天的時候,這裡人員進進出出,還有些人氣,而一到晚上...就只剩下一個值班的老頭子。
秦叔約莫六十左右的年紀,一身對襟圓領黑色單衫,蹬著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頭髮花白,身材乾枯消瘦,兩道眉毛下榻著,一張臉就像一個放大的囧字,一臉苦相。
而今晚,現在,此刻,秦叔的臉更苦了。
兩道八字眉擠的緊緊的,眉心處更是擠成了一個“川”字:
在秦叔面前的小床上,
放著一具屍體。 屍體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臉龐稚嫩,面容青澀,一側臉上血肉模糊,肌肉外翻,骨頭都暴露了出來...
身上的衣物也成了一塊塊的破片,掛在身上,還沾滿了灰塵和暗黑的暗黑色的汙物,那是早已乾涸的血液。
盡管在殯儀館這麽多年,秦叔早已看慣了生死,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多年輕的一個小夥子啊...哎,天道輪回,生死無常喲!”
這是交警那邊剛剛移交過來的一具屍體。
死者死於車禍,肇事者至今還未找到,異地人在鏡湖,家屬著急火化後帶骨灰回家鄉安葬...
生活還要繼續,打工人的時間耽誤不起,只能抓緊送來明天趕個大早燒頭爐的灰。
死人,並沒有什麽可說的,重點問題是,這是一個橫死之人!秦叔是很忌憚這一情形的。
在這一行呆的久了,雖然秦叔自己沒遇到過,但也聽說過不少或荒誕不羈或恐怖詭異的奇異怪談。
傳言說,橫死之人胸中還殘留一口活氣,活氣沒散,就不算死全,一旦遇到什麽意外或者變故,就會產生不可預知的變故...
什麽停屍房大半夜的屍體忽然消失...
早已下葬的屍體突然出現在街頭,還能自己走路...
至於殯儀館內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死人突然睜眼,張開血盆大口,滿嘴獠牙的故事更是聽過不知道多少版本...
這裡面雖然不少是假的,甚至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辟謠...但久在這行的秦叔自然知道些的小道消息:裡面有些,那可是真人真事。
那麽問題來了,秦叔難道這些年就沒遇到類似的事情?
還真沒有!
很多人都有一些小習慣,據說能趨利避害,比如有的足球運動員登場前一定要輕吻下草皮,有的老板會因為員工左腳先踏入辦公室而將其開除等等...
這樣的習慣秦叔也有:
每當遇到橫死的冤死的枉死的屍體送來,秦叔都會在屍體頂上三寸與腳底三寸位置分別放上香插,各點上三炷香,然後再默念一段經文...
這是早年秦叔遇到鏡湖西邊山裡一個老道士教他的法子...
是不是真的有效果沒人知道,反正結果就是,秦叔安安穩穩的在殯儀館乾到了現在...
但是今晚卻出了點小意外:秦叔用習慣了的那種細香原本存貨不少的, 當但秦叔去拿的時候,卻發現剩下的香齊齊斷了。
這就讓秦叔犯起了機會:斷頭香燒不得!
於是才有了秦叔深更半夜的打給程以的那通電話。
壞消息:香沒了。
好消息:西郊殯儀館離黃全路不遠。
“十五分鍾嗎...也不差這會兒!”
秦叔用一塊白布複又將屍體完整的蓋上,背著手,又到處巡視了一圈,這才下樓準備回自己值班室候著。
走到樓梯間卻發現聲控燈沒亮。
“這燈是什麽時候壞了?之前還是好好的...明天得叫人來修修...”
這是一點小小的意外,西郊殯儀館年代久,線路老化的問題一直存在。
還好今晚的月色不錯,隔著窗戶灑下一層淺薄的月光。
秦叔注意著自己的腳下,一級一級,避免一腳踩空的危險。
心中默數:一級,兩級,三級...二十四級,二十五級,二十六級...
秦叔探出的腳步忽然懸停在那裡。
他死死盯著自己的腳下:昏暗的光芒下,台階還在一直往下延伸著...
周圍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秦叔隻感覺到自己後背發麻,一股涼意,山呼海嘯般襲來。
在殯儀館已經待了幾十年的秦叔,對殯儀館的一切都無比熟悉,他清楚的記得,這段台階一共是:二十四級。
“鬼打牆?”
秦叔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