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建築,奇怪的雕像,充滿髒器與屍骸頭骨的藥架,還有這如蒸籠般的爐鼎,以及師傅現在這一臉幽幽的表情...
宋印目光深邃,淡淡道:“師傅,剛才我就想說了,這裡...不像正道。”
金光剛才還急不可耐的心登時沉入谷底。
糟!
藥架這茬給忘了。
按照往日的話,這藥架子上的東西他也會收拾,但是剛才他打死趙元化的那一幕太過驚人,讓他把這事給忘記了。
“印兒,你聽為師解釋!”
金光慌亂說著,手卻掐出了個印決來。
“無須解釋,師傅,我已一清二楚。”宋印沉聲道。
功虧一簣,心在滴血啊!
金光眼中陡現猙獰,印決就要打出去。
“師傅!”宋印踏前一步,目光裡似乎有神,金光被其一看,身軀莫名一抖,印決都沒能掐住。
“你給我...”
金光咬住舌尖,強自回歸心神,手臂抬起,印決打出...
“我知道師傅不拘小節,但有些事還是要做的,這建築要修繕,雕像要維新,這麽破落怎麽能吸引到弟子呢?那些弟子一看到這幅景象,不是認為這地方是邪道就會認為這地方不行,排面還是要有的。”
“還有那些師兄們,雖不像您說我有大仙之資那般絕頂資質,弱些很正常,可是膽氣太過孱弱,遇到個邪道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只會在那發怔。弱不是罪,可缺少勇氣確實有辱正宗之風。”
“這藥架上的東西也有礙觀瞻,您說過咱們是丹宗,治病救人和一些法門總要有些偏方,我並非迂腐之人,知道那些屍骸和人骨肯定來路正當,但他人不一定那麽想,肯定會有誤會,還是收起來為好。”
宋印吐出一連串的話,而後一抱拳,道:“師傅,我心直口快有話就說,還望恕罪。”
“啊...不罪,不罪。”
金光剛抬起的手又顫抖的收了回去,抹了抹臉上的汗。
這上上下下的,確實影響心境啊...
影響他金光的心境。
調整了一下心態,金光重新露出微笑:“徒兒你說得有理,為師聽進去了,那麽,先煉丹...不是,先讓你入門吧。”
“是,師傅,我該如何做?”宋印問道。
金光一揮大袖,身後的偏殿門‘吱呀’一聲自動關上,一團綠風自他袖子裡蕩出,宛如封條一樣,將大門給封鎖住。
緊接著,他又是一揮衣袖,爐鼎上方的寶塔自動飛開,那寶塔內部是空心的,而鼎台位置的延邊往上升高,除了像蒸籠,還像一個大桶。
“去...”
金光衣袖裡飛出大縷水流,迅速鼎台裡填滿。
“徒兒,到裡面去。”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加平緩無害。
“是,師傅。”
宋印腳步一踏在地面震開一圈煙塵,凌空跳進鼎台裡,濺起一團水花。
“徒兒啊,你不要怕,為師以前不願和你說,是怕你多想,這進鼎爐是...嗯?你進去了?”
金光順勢說著,但說到一半才覺察不對,愣愣看著宛如在裡面泡澡的宋印。
“怎麽了,師傅?”宋印奇怪問道。
“沒,沒什麽...”
以前蠱惑人丹到這一步的時候,金光都要進行一番誘騙,幾乎都要形成話術了,但效果卻不是那麽理想,誰願意甘願被煮啊...結果到宋印這,
最麻煩的這一步反而省去了。 “徒兒啊,咱們金仙門是丹宗,入門和其他門派略有不同,需要一些特殊手段,你不要太過驚慌啊...
金光語氣非常平緩,走到那藥架子上,開始拿一些材料。
“水銀、火硝、白礬、皂礬、還有鹽...”
“菟絲子、柴胡、甘草、芍藥、防風、防己、木瓜、茯神、續斷、黃芪...”
“飛蜥骨、虎骨、鹿角、牛膝、琉璃...”
材料不要錢似的扔水裡,讓清澈的水立馬變得渾濁不堪,他還看到了一些類似辣椒之類的東西,嗆鼻子。
“人參...”
金光剛要繼續放,突然一頓,看了眼宋印,咬了咬牙,“徒兒你稍待!”
他走到藥架位置,掐了個指決,就見藥架處的牆體如水一般蕩出波浪,牆壁消失,出現的是一個破損的大洞。
金光走入洞裡面,沒過一會兒提著一個用銀飾裝飾著的袋子出來,然後就看到宋印炯炯有神的看著這邊。
“師傅,那是幻術嗎?!”宋印激動指著大洞。
“啊,是...”金光點頭道。
“那還有什麽法術,穿牆術?撒豆成兵?騰雲駕霧?一氣化三清?”宋印整個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修仙嘛,法術是肯定要有的!
宋印是看過神話典籍的!
“啊,有,有...你先入門,然後為師慢慢教你。”
金光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隨意應付著,眼睛直直看著手中的袋子,閃過肉痛之色。
“哎,罷了,徒兒你天資縱橫,合該用這些藥材!”
他從袋子裡掏出一個泛著光芒的東西,那光芒從袋子出來之後異常刺眼,但又很快減弱。
那是一棵人參,根須茂密粗壯,人參上隱隱的還有一張人臉。
“九百年的人參,再過百年就成精了。本想著成精後再用...”
金光不舍的看了眼人參,而後扔進水裡。
“都是為了你啊,徒兒!”
金光咬著牙,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又一個發光的物什,一股腦都扔進水裡。
“三百年的朱果皮、五百年的何首烏、八百年的靈芝...”
光芒有淺有濃,隨著丟進去,水裡更為渾濁,甚至冒出了香氣。
這放前世,感覺喝一口能讓人補過去...
“師傅,別放了,我用不了這麽多。”宋印看著金光宛如割肉一樣的神色,面露不忍。
“不行,放都放了,那都要全放,這樣練出來效果才是最好的!”
“師傅...”宋印感動了。
這麽名貴的藥材,說用就用了,師傅果然待他極好。
金仙門,他一定不負!
直到袋子裡再也掏不出一物來,金光才將袋子給扔掉,深吸口氣,再看向鼎爐時已是一臉渴望。
“徒兒,先給你說一下,咱們金仙門入門和其他門派不同,需要一些特殊手段,將人如丹藥一般在這鼎爐凝練,形成直指金丹大道的無漏真身,方可藏氣於身,煉氣修真。”
“是,師傅!”
“好!那便傳你口訣,咱們金仙門所修功法為《金仙大丹決》,乃是一門直指金丹大道的正道宗門,待為師凝練時,你便緊守口訣,抱守元一便可。《金仙大丹決》開篇有言——人體有大藥,可以成大道……”
密繁之口訣自金光口中吐出,似乎也不管宋印是否能記下,宋印邊聽邊點頭,一臉肅穆。
“...是謂天玄有變,而丹成如一,好,開始吧。”
講完最後一段,金光也不廢話,二指一並,落在地上的空心寶塔凌空浮起,徑直將宋印給籠罩住。
“咄!”
再一指,鼎台裡面無火自燃,燒起熊熊大火來。
金光雙手捏了個法印,讓鼎爐內大火燒的更旺,沒過多久,絲絲青煙自鼎爐冒出。
少傾,鼎爐內響起了宋印的聲音:“師傅,裡面悶熱。”
金光強忍住激動:“後面還會更熱,想要煉氣就得付出代價,你已準備兩月,為師對你抱有深刻期望,可不能功虧一簣!”
“是,師傅,我再也不說了。”
鼎爐內果然沒了聲音,隻余有火焰燒鼎爐發出的劈啪聲,以及更加繚繞的青煙。
隨著鼎爐內的火燒的愈發旺盛,但金光的面色卻愈發怪異。
太安靜了...
金光小心翼翼的問道:“徒兒,你還活著嗎?”
“是,師...我...活著。”鼎爐內響起斷斷續續的聲音。
金光臉色一松,保持著法印,雙腿盤坐起來,笑道:“真是奇了,老夫見過很多在鼎爐內撐不住的,練到這個份上,各個都是哭爹喊娘,畢竟凡軀被火煉,其痛難以忍受,你倒是第一個不叫的,實在是...上品丹中的上品丹啊!”
“師...什麽...聽不清...”
鼎爐內的聲音讓金光笑容更甚:“你當然聽不清了,皮化、自燃、燒骨,由快到慢,你現在應當是自燃到燒骨的階段,皮肉都被燒的差不多了,能聽能說已經讓為師驚詫了啊。”
金光的笑容逐漸放肆:“‘人體有大道,可以成大藥’,為師可沒騙你,這可是真法,只不過,你是丹藥,我成大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很激動,心在顫抖。
多少年了,他自得這功法以來,不斷誆騙凡人,讓其服用大藥丹化為他可以服用的人丹,到如今總算可以脫離煉氣,完成築基,成為那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金光手上法印變換了一個姿勢,鼎爐內火勢突然爆出,盤旋在鼎爐周身。
“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突然又歎了口氣:“若留你到我築基時再煉,恐怕功效更大,但為師等不及了。”
築了基,可就不用再講什麽人丹心境之說了。
那些個上好藥材,都是為他築基之後準備的,現在為了確保丹藥功效足夠,他一股腦全丟進去了。
世間多天資縱橫者,不說宋印吸收大藥丹的速度與時間,就憑這進鼎爐的表現,他都配得天資縱橫,這麽一想,那些個藥材也不算是蒙塵。
金光搖搖頭,閉目在那維持法印。
直到一時辰後,金光才睜開眼,對著鼎爐道:“徒兒,還能說話嗎?”
說著,他自己便是一笑。
骨頭都開始燒了,哪裡還能說得上話啊。
果然,鼎爐內再無言語,只有圍繞在鼎爐中的火焰在灼灼燃燒。
又過一時辰,鼎爐之中火焰從赤紅轉為乳白,從圍繞在鼎爐逐漸往內部收縮,火勢也開始變小。
隆隆...
鼎爐開始顫動,偏殿內的青磚地面倏倏震響,顫起一陣陣灰塵。
這是丹成的趨勢...
看到這一幕,金光浮起獰笑,起身作法,收攏法印:“差不多了,等這火燃盡,咱這上品丹,可就出爐了啊,混元天尊在上,感謝把這小子賜給我!”
隆隆...
鼎爐顫動的更為厲害,同時內部白焰變成了一束小火苗,搖搖欲墜,如風中殘燭。
金光順勢結成一個‘寅’字印,大喝一聲:“給我起!”
轟!!
如黃鍾大呂,鼎爐上方的寶塔徑直炸開,澎湃的氣浪帶著周圍煙塵蕩出一圈,寶塔炸出的殘片迸射而出,深入到偏殿四處牆體,更是割斷了金光的衣袍與發梢,也讓他瞪大眼睛。
炸爐了?!
丹成怎麽會炸爐?
只是煙塵當中,白光乍起,如絕世珍寶,讓金光注意力集中在那。
“好大的丹光,好!好!!”金光忍不住道。
這是丹光沒錯,雖然大了點,但依舊是丹光,他的上品丹,成了!
金光喜的牙都快齜開了,踏前兩步,還沒等伸手,就聽白光內響起聲音。
“多謝師傅。”
這聲音響起讓金光宛如被下了定身術,愣住當場。
聲音?
怎麽還會有聲音?
火焰顏色化為乳白,便是燒骨後的收火,此時人早就應該沒了,而是轉化為凝丹的步驟,等火勢全熄,丹就成了。
人都沒了,如何能說話?!
沒等金光細想,他便看到了, 那白光收縮,逐漸形成一個人形。
那人形,無有皮膚,周身肌體赤紅如剝皮,筋理脈絡清晰可見,但很快,一層如玉般的皮逐漸從這肉裡生出,瞬間布滿這人形身軀。
那不是宋印還能是誰!
鼎台內部的白焰還在縮小,如養分一般,縮小一分,宋印的皮膚就恢復一分,而後頭頂與眉骨長出細細絨毛,且越長越深,越長越黑...
“我的丹,我的丹!不,你給我成丹啊!!”
金光身軀都在顫抖,他腳步往地上一跺,頭頂兩肩生出三團火焰,他手一掐印決,那火轉為綠油油的幽焰,直衝鼎台之人而去。
這火焰一發,金光的身軀也枯槁一分,多了一些褶皺,再也不複仙風道骨之樣。
三屍化神火,他的看家本領,凝聚人之陽氣成焰,連神魂都燒得掉。
而此時鼎台內的白焰,也燃燒殆盡...
轟!
濃烈的白氣宛如火焰,從宋印身上纏繞旋轉,那三團幽火甫一接觸白氣,就如冰雪遇陽,消融在空氣中。
鋥!
金光耳朵邊宛如利劍出鞘一般的清吟響起,就見鼎台之上,倏然睜眼,兩道如大日一般的亮芒閃起。
被那眼神一看,金光隻覺遭受重擊,眼前一黑,差點沒直接軟倒。
“人體有大藥,可以成大道!”
宋印雙手抬起,猛一握拳,燦爛笑道:“無漏真身,師傅,我成了!”
“噗!”
被這話一激,金光再也沒承受住,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