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上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升旗儀式。
鄭慶的團夥很有人性,沒請蒲存信吃板刀面或是餛飩面,只是把這個已經被狗啃得沒了人形的禍害當成了一面旗幟,在眾人的注視下掛到了桅杆頂上。
蒲存信的座船被當著所有人的面炸沉之後,逡巡在旁伺機而動的海寇們全被嚇得不輕,再沒有一艘船敢靠上前去進行無謂的試探。
此時見大頭領被那夥妖人活捉,以駟馬捆綁的羞辱姿態掛在了桅杆上,他們更是被徹底嚇破了膽,隻敢遠遠的綴在福船後面,再不敢造次。
現在鄭慶他們狀況就像黑老大屁股後面跟了一群小弟,若有不明就裡的圍觀群眾看到這一幕,肯定會以為後面的海寇是給他們護航的船隊。
眾人松了一口氣,很快又徹底無語。
這夥海寇太熱情,難道要護送他們回家不成?
蛟龍寨之所以能保持遺世孤立般的安寧,靠的是位置足夠隱秘,以及黑水溝的掩護。
把這群海寇帶回去做客會有什麽後果,眾人都不敢想象。
“他們在海上拿我們無可奈何,此舉多半是想等靠岸之後,憑人手優勢伺機找我們算帳。”蘇四狗給眾人分析著眼前的局面,“或是把我們堵在港裡,他們再叫支援。”
乘小船過來商議對策的蕭恩也在一旁點頭稱是:“在甩掉他們之前,我們絕對不能靠岸,只能帶著他們在海上兜圈子。”
鄭慶對蘇、蕭二人的判斷沒有異議。
從孔五德和蒲存信得來的消息都能證明,蒲家目前並不知道寶船大劫案就是他們這夥人做的,哪怕和蒲存信起了衝突,對方依舊不知道他們的真實底細。
猥瑣發育需要時間,只要甩掉了這些尾巴,便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蹤,鄭慶他們仍然能過一段歲月靜好的日子。
唯一的讓眾人不安的問題是補給。
從泉州返回流求,順風順水一夜可達,好在蘇四狗對於吃喝問題一向謹慎,船隊仍然帶了足足五日的飲水,這讓他們終於有了和海寇們再做周旋的底氣。
一番商議之後,船隊在蕭恩的率領下轉向東北,沿著黑水溝的邊緣向茫茫東海深處駛去。
……
這次好運沒繼續眷顧他們。
連著三天,白日萬裡無雲,晚上月明星稀。
陰魂不散的海寇船隊裡已經少了兩艘船,剩下的仍鍥而不舍的跟在鄭慶船隊的身後。
兩艘福船因為載貨過多完全提不起航速,一直沒有甩掉他們的機會。
鄭慶的船隊已經斷了口糧,所剩不多的淡水也已開始定額配給,便是他和蘇四狗每日也只能分到一小杯汙濁不堪的飲水。
為了節約體力,鄭慶只能和沒有當差的海賊們一起躺在船帆的陰影下望天興歎,連乾涸的嘴唇都不敢多舔一下。
口水也是水,舔嘴唇的行為只會加速體內水分的流失,太奢侈了。
蘇四狗的四條大狗全都沒了蹤跡。
據說它們被某些餓得發慌的海賊盯上,差點性命不保,多虧蘇掌櫃及時出現英雄救狗,此後那四隻狗便被他帶到船艙深處藏了起來。
幸好這夥人還是很有人性的,沒人去打桅杆頂上那條快被風幹了的瘋狗主意。
熊大熊二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海賊仍在掙扎,他們在船艙裡抓老鼠,從潮濕的木板裡扣白乎乎的船蛆,還輪流在船尾海釣,試著能抓到一點魚獲。
但這種行為注定是杯水車薪,
憑著他們的簡陋裝備,基本上不可能在深海釣上來魚。 航行中的船隊格外的寧靜,一種絕望的氛圍慢慢在人群中散開,所有人好像都進入了平靜等死的狀態。
……
五月十三,船隊終於收到了一個好消息,最後一艘盯梢的海盜船在海面上消失無蹤了。
同時也迎來了最嚴峻的考驗,他們飲水早已消耗殆盡。
雪上加霜的是,蕭恩匯報說船隊……迷航了。
無論在什麽年代,在海上失去方位都是最可怕的事。
不比後世還有無線電和衛星電話,出了問題隨時可以發“SOS”求救,鄭慶他們此時除了祈禱天妃娘娘上班別開小差之外,幾乎束手無策。
一切都要歸罪於老蕭不靠譜的牽星術。
這種古老的導航方式只能大致判斷船隻所在的緯度,老蕭說他們並沒有朝北行駛多遠,約莫一直朝西就能回到兩浙東路的地面。
但問題是沒有人能確定船隊已經向東行駛了多久, 鄭慶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都已駛出了第一島鏈,正在向太平洋腹心挺進。
掉頭向西已毫無可能,誰都不知道斷水斷糧的船隊返回大宋沿海的時候,還能有幾個活人。
只能繼續任由海船順著洋流和風航行,運氣好的話,他們或許能在全軍覆沒之前抵達日本海域。
絕望地靠在船頭,鄭慶後悔自己沒早點把六分儀弄出來。
更讓他後悔的是在泉州的最後一頓飯沒多吃一點、多喝兩口,那樣身體裡的營養儲備還能更充足一些,雖然不見得能多挺十天半個月,但哪怕多半天,也許都能遇見轉機。
如此看來那個攪人飯局的孔五德死法一點都不冤,對得起他犯下的天怒人怨的惡行。
鄭慶的嘴唇已經完全乾裂,原本白皙如玉的臉也因缺水開始變得有些枯黃,身上到處都開始出現脫水導致的浮腫,望向海面的視線空洞無神,甚至還出現了幻覺……
他居然看見不遠處的海面上,噴發出一道數米高的水柱!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鄭慶覺得一定是自己太渴望喝水,才會在茫茫大海之上看到清泉。
然而海風將飛舞在天上的水花吹落在他臉上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這不是幻覺。
有鯨群!
這個發現讓鄭慶大喜過望,原本因為絕望而顯得空洞的眼神裡迸發出希望的火苗,虛弱的身體也瞬間重新充滿了力量。
在眾人詫異的眼神裡,鄭慶撿起瞭望哨扔在桅杆下面的銅鑼,玩命似的敲了起來。
“弟兄們,我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