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的戰鬥毫無美感可言。
修羅場中只有鮮血、斷肢和死法各異的屍體。
活著的人宛如地獄中惡鬼,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殺死每一個能找到的敵人。
戰鬥持續了一個時辰,鄭廣率領的海賊們終於滌清了所有甲板上的敵人,剩下的就是清理藏在甲板下面的耗子了,很多時候,這可能比甲板上的戰鬥更艱難。
在一陣短暫的歡呼之後,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這場仗勝得乾脆利索,損失卻依舊不小,跳幫的海賊戰死了十四人,余者幾乎人人帶傷。
沒有人發布命令,除了守住通向船艙通道的幾人,其他的海賊都自覺的開始清理戰場,救治傷患。
這是無數次戰鬥之後形成的默契。
鄭慶手腳發軟的從桅杆上爬下來,在目睹從桅杆摔落甲板的慘狀之後,他就患上了恐高症。
沒辦法,那死相實在太不雅觀了,收屍都得用鏟子。
一瘸一拐的跳到商船的甲板上,鄭慶在艉樓的桅杆下找到了鄭廣。
他坐在一具屍體旁,用手輕輕闔上那雙扔在凝視天空的眼睛。
地上的人鄭慶有印象,正是先前鄭廣安排帶頭跳幫的王老蔫,他在率眾突擊的途中被桅杆上的弓箭手一箭射中了胸膛。
“老王是跟我一起從水寨偷船跑出來的老兄弟,沒啥大出息,人還蔫壞,戰前還在我旁邊嘮叨這次回去就花錢買個媳婦,誰知道人就這麽沒了。”
鄭廣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訴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也確實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海盜這個行當,乾的是刀口舔血的買賣。只要上了船,出了海,腦袋就被別在了褲腰帶上。
這絕不是一個富有趣味的浪漫事業,死於非命的概率遠高於迅速暴富的可能。
每一次返航,都會有幾個熟悉的面孔永遠從身邊消失,或是死於作戰,或是死於疾病和各種意外。
鄭廣起身,一拳打在鄭慶的肩膀上,欣慰道:“那一箭我看到了,射得不錯,給老王報仇了!”
鄭慶“嗯”了一聲,每次見到這個大哥,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在他心裡,眼前的鄭廣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一樣,都該是陌生人。
但是他又無法陌視這個陌生人望向自己時眼底流出的溫情,那是屬於親人才有的感情。
急急忙忙跑過來找鄭廣,也是想確認他這個大哥是否安然無恙。
夕陽余暉中的鄭廣幾乎已經變成一個血人,有些粘稠的血液扔在沿著甲胄向下流淌,更多的已經乾涸。
見他行動自如,又再三保證並未受傷,鄭慶才安下心來。
兩人又聊了一會,鄭廣要準備帶人繼續清理船艙,鄭慶則被打發回船上照顧受傷的水手。
走了兩步,後腦杓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伢子不錯哩,陰搓搓滴,腦袋壞了之後射箭準滴很呀。”身後傳來老蕭興高采烈的聲音。
鄭慶眼中的金星直冒,無奈道:“蕭伯,你可不能打我腦殼了,再打就真傻了。”
老蕭狠狠揉了把他的腦袋:“怎,有心事呢?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樣!這可是在別人船上,也不怕被人偷偷摸摸捅了鉤子。”
鄭慶興致不高,唏噓道:“只是覺得好些人不該就這麽死了。”
沉默了好一陣,老蕭才嗤笑道:“那又能怎樣咧,要活得好,不就是得搏命,贏了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輸了的人死屌朝天,
十八年後再來唄。” 在他看來,今天這種場面,已經算是相當順利的了,遇到的點子太硬扎了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情況也不是沒經歷過。
但這和鄭慶印象裡的海盜不一樣,確切的說,他覺得這個時代的海盜真的太LowB了。
一群人你射我一箭,我射你一箭,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大多數人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麽戰術配合,這和街溜子打群架有啥區別?
效率太低了。
在鄭慶眼裡,海盜就應該駕駛帶著優雅弧線的風帆快船,遇到獵物,先用24磅炮轟他娘的一輪,靠近了再用火槍射他娘的一輪,最後叼著大號古巴雪茄,拽著纜繩優雅的跳到對面的甲板上,拿槍頂著對面船長的鼻子大喊:“投不投降?財寶在哪裡?婆娘在哪裡?”
搖了搖頭,鄭慶苦笑了一下,別的穿越者都是先發明肥皂、香水什麽的,怎自己一開局就想著24磅炮了?
可見戰爭才是催化科技發展最大的動力,只有科技才能讓殺人更有效率……
鄭慶的腦袋又挨了老蕭的一個大逼鬥:“你這伢子真是傻了,腦子裡又在瞎想啥哩?”
“想有沒有能讓我們少死點人的辦法。”鄭慶乾脆雙手抱頭,這貨實在太危險,屬於那種不光要嗶嗶還要動手的。
老蕭見他把腦袋護得周全,只能退而求其次給了他屁股一腳:“想少死點人還不麻溜的去救傷員,在這兒磨磨唧唧鬧個錘兒!”
…………
安置傷員的船艙在甲板下面一層,平常是存放新鮮蔬果的房間。
一進門,這間臨時“醫務室”的環境就把鄭慶嚇了一跳,不大的房間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地上一灘灘不知道是血還是蔬果腐敗後的汁液, 空氣裡彌漫著各種奇怪的味道。
更令他震驚的是兼職的大夫居然是船上的廚子老黃,這個不知道是廚子還是大夫的老頭唯一的治療辦法就是給傷口撒上不明成分的藥粉,然後隨便找塊布綁綁就算包扎了……
見幾個重傷號靠在牆邊痛飲,鄭慶終於忍不住了,走到老黃身邊道:“黃伯,怎能讓傷員喝酒?”
“那幾個救不活咧,愛怎地怎地吧,總少不了那一口酒吧?”老黃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鄭慶道。
鄭慶嘴角抽了抽,他剛才大致察看了重傷號的情況,大多數傷員確實傷得很重,但基本都是外傷,並沒傷及內髒,未嘗沒有救治的可能。
“敢問……黃伯原來學過醫嗎?”
“俺哪懂醫術,俺在老家是當仵作的……”老黃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斷斷續續地把他的來歷說了一遍。
這黃老頭是山東來的難民,曾經在縣衙裡當過仵作,兼職殺豬的營生。後來山東鬧匪患,一家人南逃到了漳州,因為露了一手快刀殺豬的絕活,被鄭廣收留做起了船上的廚子。
至於為啥讓他兼職當船醫,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但是據說他還是船隊裡醫術最好的……
鄭慶徹底無語了,本以為老黃是個不合格的赤腳醫生,完全沒想到這個老頭一專多能,卻沒一條能跟看病救人掛上鉤。
怪不得船隊的傷亡會那麽高,照這種治法,重傷鐵定去見馬克思,輕傷都有可能變重症,能不能痊愈,完全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也難怪海賊們一受傷就要開始準備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