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屋中,火爐微醺。
骷髏也似的王野捏著玉瓶正在斟酒,強行扯出一絲笑容的臉面對著雲管事,帶著幾分討好道:
“雲老,您嘗嘗這藍田暖玉養出來的飛煙酒。”
“哦?”
雲管事發出一絲輕咦,眼前玉瓶當中酒漿未曾滴落,便有一股寒意化作嫋嫋輕煙,之字盤旋。
“你倒是有心了,還能千裡迢迢為我尋來這藍田特產。”
“哪裡敢忘雲老出身藍田雲家,我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王野臉上的笑意漸盛,似是不禁意間瞅到一旁猶若老僧端坐的李桐。
帶著幾分詢問道:
“這位是?”
“哦,我沉屙堂中一學徒罷了,頗合我眼緣,便讓他隨侍在身旁。”
雲管事抬眸淡淡看了一眼李桐,語氣不平不淡。
適時地,李桐淺笑著點頭。
“那倒是少年英才了。”
“要知道,在雲老身邊學習的機會可不是什麽人都有的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王野很是自然的用一種長輩般的語氣勉勵著李桐,繼而極力做出一副和煦模樣,同樣的給他亦是斟了一杯酒。
“來來,你也嘗一嘗雲老家鄉的特產,這可是尋常人一輩子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啊!”
李桐假裝聽不出他話語裡的陰陽怪氣,神色淡淡,伸手接下。
繼而,在他有些詫異的目光當中一飲而盡。
這酒微涼,卻也極烈。
初入口中如若冷冷瓊漿,入喉時分便像一團烈火。
待徹底吞下之後,更覺炙熱,好似刀子刮過一般,有一種全身酣暢淋漓的感覺。
緊接著,便有絲絲縷縷的暖意遊走在全身上下,漸漸融於那一縷如發絲般粗細的氣機當中。
果然是好酒!
李桐眼神微亮,但頂著王野那殺人般的目光,終究是沒說出再來一杯的請求。
“不錯,幾十載未曾回鄉,但這酒...卻依舊是舊時味道啊!”
雲管事將手中杯盞放下,吞下去的不像是一杯酒,而是一段鄉愁。
王野見狀,趕忙獻上殷勤:
“雲老喜歡就好,往後每月便給您送上一瓶來。”
“行了。”
雲管事擺擺手,眯縫著眼睛淡淡瞅著他。
身軀在椅子上搖晃,口中玩味話語隨之吐露而出:
“你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可有什麽事來求我?”
“雲老慧眼如炬,我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您。”
王野在雲管事面前很是拘謹,言語也是分外的小心。
這並不讓李桐感到有什麽意外的,在一位洗練七魄境的入道修士面前。
他所依仗的一切俗世地位,以及勉強能拿出手的武道修為,都是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的泡影而已。
尤其是,還是在一位大限將至,卻又無所牽掛的修者面前。
除了好吃好喝供著,誰敢招惹半分?
李桐不拿自己當外人,舉筷品嘗著桌面上難得一見的珍饈美食。
心道,他接下裡估計是要說那王橫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
“不瞞雲老,前些時日給您送膳食的不是別人,正是我那不堪造就的侄兒。”
王野目光注視著雲管事,好似要從他眼中看出來什麽一般。
“就也不知,他這幾日來的表現,可曾讓雲老您滿意,又是否有什麽怠慢了您的地方?”
“哦,
你說那小胖子啊!好,好的很,他能有什麽怠慢了老頭子的地方。” 雲管事抿著小酒,不平不淡的說道。
“不過,我道怎麽看上去有些眼熟,原來是你的侄兒,難怪、難怪。”
“噗嗤......”
聽著雲管事如此牽強的話語,李桐終究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想想王橫那好似年豬般肥碩的身材,再看看眼前那像是跟竹竿模樣的王野。
這叔侄二人倒也真是個性鮮明,俊秀的各有各的特點了。
只是這兩人放在一起,就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產生一些喜聞樂見的猜測了。
繼而,在一陣冷厲目光的注視下,李桐飛快的收斂了起來。
靜靜聽著王野在接下來的言語中,將自家侄兒說成身具謫仙之姿,只是被皮囊所困擾,無人賞識。
舉筷不停的同時,心中冷笑。
......
“雲老,那便說定了,待我那侄兒風寒痊愈之後,便來此侍奉在您左右。”
“畢竟是咱知根知底的園中子弟,也更值得信任,您說是不是?”
小風微雪當中,王野站在沉屙堂門外,抱拳對著雲管事說道。
“好,好!”
雲管事笑吟吟的,不見拒絕:
“待他好了,你讓他來就是了,這院子這麽大,不怕再多上一個人。”
“那便如此說定了!”
“風雪漸起,雲老無需再送了,請回吧。”
注視著風雪當中,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大門合攏當中。
王野臉上那絲生硬的笑容頓時消弭,難以掩去的厭惡神情滿面橫生:
“哼!老不死的東西!”
雙眼眯縫起來,冷厲的自道一句。
“待將你一身本事拿到手中, 定為你好生安排後事,風光大葬!”
如此想著,王野轉身迎著風雪遠去。
在層層積雪當中,留下一串不深不淺的腳印。
以及,一道陰冷更比冬雪的話語。
“還有那不知死活的下賤東西!”
“我斟的酒,你也敢喝?”
......
沉屙堂裡。
李桐陪著雲管事站在屋簷下,賞雪。
忽地,他突兀的帶著幾分玩味的語氣說道:
“你就不怕那王野的侄兒到來,搶了你的位置,壞了你此時平靜的生活?”
李桐有些意外,本以為這灑脫似神仙般的老頭,並不在乎這些人間俗事。
但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笑道:“管事說笑了,小子本就一小小學徒之位,他要便給他就是了。”
“至於此刻的平靜生活,小子卻是明白,這一切都是管事給的。”
他搖搖頭,輕聲道:
“旁人,帶不走的。”
“滑頭,我倒是有些看錯你了。”
雲管事伸手接著空中飄落的細雪,看它在掌心的余溫當中慢慢融化。
李桐神色疑惑。
“卻沒想到,你小子骨子裡也是個有狠氣的,不錯!”
“不過,還不夠。”
他轉過身來,用那清澈透亮的雙眸注視著李桐的雙眼。
“老頭子就像這雪,冬時延綿,可卻必將在春日消融,匯入天地洪流當中,少有能撐到下一個冬日來臨之時。”
“往後如何,你得早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