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厚道,讓我善良?
那我不厚道,不善良了?
我爹都不敢隨便教訓我,你這小崽子是要造反啊!
他怒火三千丈,自從輔佐朱棣靖難成功,朱高煦也膨脹了,覺得可以輕易拿捏一切,偏偏在徐景昌這裡碰了個釘子。
他咬著牙齒,怒火中燒道:“徐景昌,不妨告訴你小子,本王說出去的話,就必須辦到。我來不是和你商量,你答不答應,都是一樣的!徐輝祖死定了!”
這真是撕破臉皮,半點不客氣。
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唾沫。
“來人!”
徐景昌厲聲大吼。
一句話,從外面湧進來四名家將。
朱高煦在四年靖難之間積攢的殺氣,在這幾位從屍山血海裡面爬出來的老卒面前,還真不夠看的。
“新喪之家,不留外客!”
徐景昌直接下逐客令。
為首的徐義立刻伸出手,混不在意朱高煦的身份,低吼道:“請!”
朱高煦氣得冷笑,“好啊,徐景昌,真有你的,放心,我說到做到,你就等著吧!”
說完,朱高煦狠狠一跺腳,黑著臉離去。
王寧怔了怔,意味深長看了眼徐景昌,仿佛在說你怎麽那麽不懂事?他重重歎息,這徐家是完了,連漢王都敢得罪,這不是找死嗎,隨後也跟著搖頭離去。
等這倆人消失,徐景昌長長出口氣……盡管他不願意得罪朱高煦,畢竟朱高煦是朱棣目前最喜歡的兒子,軍中勢力龐大,但如果非要讓他選,毫無疑問,肯定要站在朱大胖這一邊。
這也怪朱高煦太過囂張,非要強人所難。
只不過徐景昌也沒有料到,朱高煦剛走不久,突然傳來了消息,一隊錦衣衛衝進了徐府正堂,捉拿徐輝祖的幾個兒子,押送去了大牢。
徐景昌雖然也是住在徐府,但他的院子其實是徐增壽成年之後,在原來徐府東邊又買下的一塊地,額外擴建的。
這一次錦衣衛就沒有搭理徐景昌,直接去徐家抓人了。
不用問,一定是朱高煦授意的,徐景昌的奉勸,人家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徐義悲憤道:“公子,這幫錦衣衛的鷹犬也太猖狂了,敢隨便闖咱們府邸,徐家的臉面都丟光了。還有消息,國公原本在江北領兵,也被人押解回京,打入死牢。咱們徐家幾時受到過這種委屈,公子你倒是說句話啊!”
徐景昌冷著臉,朱高煦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不是單純的威逼利誘,而是有著全盤的謀劃,不然憑著徐家的地位,誰敢輕易登門?
這可不是姑表兄弟吵架那麽簡單,必須小心應付。
徐景昌思忖不語,徐義越發不解,他本以為憑著前面徐景昌教訓朱高煦的情形,此時一定會挺身而出,仗義執言,把人救下來,哪知道居然是默然無聲,那可是骨肉至親!
半晌,這個老家將昂起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弓,喃喃道:“國公當初還教公子讀書識字,騎馬射箭,視如己出……”
徐景昌緩緩道:“你想說大伯對我很好,我不該見死不救?”
徐義一臉痛苦之色,搖頭道:“老奴不敢。”
徐景昌長歎道:“我縱然想救,也要弄明白,人家打的什麽如意算盤。徐義,你坐下,咱們好好聊聊。”
徐義站立不動。
徐景昌起身,按著他坐在了自己的對面,語重心長道:“你老在徐家幾十年,經的多見的廣,
我現在身邊也沒有別人可以商量。也就能和你說兩句了。” 徐景昌輕歎道:“你說說,朱高煦為什麽要殺大伯?”
徐義依舊悲傷,低聲道:“老奴不知。”
徐景昌冷靜道:“我盤算了一下,他這麽乾,至少有三個目的。其一,大伯在靖難期間,領兵抗衡陛下的兵馬,將北軍弄得很難堪。朱高煦深受軍中將領擁戴,他誅殺大伯一家,正好籠絡靖難新貴,恰恰就是這幫人在支持他成為儲君,投桃報李,理所當然。”
“其二,雖說太祖皇帝幾乎殺光了開國的淮西勳貴,但總還有兩大國公留了下來,一個是徐家的魏國公,一個是曹國公,李景隆那個廢物已經用過去四年證明了什麽叫爛泥扶不上牆,他就是一坨,誰也不會指望他庇護自己。如果除掉了大伯,淮西勳貴剩下的舊部,軍中的宿將,也就順理成章,落到了漢王手裡。到了那時候,就算陛下都不得不忌憚漢王幾分了。”
“至於其三,那就是誅殺魏國公本身了,畢竟是太祖封賞的世襲罔替的國公,又是勳貴之首,名聲赫赫,人盡皆知。弄死了大伯,正好確立他漢王的無上威風,他大哥可就不是對手了。”
就像很多權臣發展到了極致,都會廢立天子一樣。
廢誰立誰不重要,廢這個動作很重要。
一個人連天子都能廢,那權柄該是何等驚人!
同樣的道理,能廢了世襲罔替的國公,怎麽也是個儲君水平。
“所以說,漢王這一手確實厲害,他原本還打算拉上我。如果我答應了,此刻徐家就真成了他的嘍囉了。”徐景昌分析道。
徐義臉色一變再變,惶恐道:“公子,他,他這麽乾,就不顧忌皇后嗎?她和國公兄妹情深,斷然不會答應的。”
徐景昌搖了搖頭,“徐義,你說姑姑更喜歡哪個兒子?”
徐義道:“應該是大殿下,他敦厚老誠,孝順恭謹,國公以前也說他好。”
徐景昌點頭,哂笑道:“這就對了,反正姑姑也不會支持他,那又何必費力氣討好姑姑?更何況人家是母子,也壞不到哪裡去。你方才說兄妹情深,可是四年大戰下來,還有多少情分,誰也說不好不是。”
徐義如遭雷擊,怔了良久,淒然道:“公子,你不跟漢王同流合汙,固然明智。可你就眼睜睜看著國公一家丟了性命,不施以援手嗎?如果傳出去,只怕對公子名聲也不好。”
徐景昌微微頷首,“確實,這就落到我的身上了,大伯的生死,我管不了,更不能直接站出來,替他求情。畢竟我一個人,擋不住朱高煦,還有他背後的靖難新貴。得罪了這些人,咱們徐家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這話是沒錯,但聽在徐義的耳朵裡,總覺得過於冰冷。
徐景昌很快把話拉了回來,“雖然得罪不起,但若是任由朱高煦胡來,他一定搶在姑姑進京之前,誅殺大伯一家。到時候他也會把我牽連進去,說是我有意加害大伯,那時候我就百口莫辯。就算能全身而退,也會落個救援不力,無能無用的名聲。一旦讓人看扁了,再想爬起來就難了。”
朱高煦說徐景昌答不答應都是一樣,還真不是吹牛皮。
“歸結起來,此刻能左右大伯生死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陛下,一個就是姑姑了。”徐景昌低聲道:“我現在就寫封信,把事情說明白了,請姑姑決斷。”
見徐景昌還是願意出手,徐義連忙抹了抹眼淚,取來紙筆。
徐景昌雖然繼承了記憶,但是讓他寫優美的駢文,他也沒有那個本事,乾脆大白話算了,反正徐家是將門武夫,用不著那麽在乎。
想到這裡,他就提筆開寫:
“姑姑啊,你家老爺們要殺你大哥,一個是你的丈夫,一個是你兄長,到底該怎麽辦,你可要說句話啊!還有,你二兒子要越過你大兒子,直接當儲君。正四處聯絡朝臣,還逼著小侄聯名,我不寫得罪你二兒子,寫了得罪你大兒子,你說我該怎麽辦?”
“姑姑啊,你二兒子也打算殺死他大舅,還有他大舅的孩子,來個斬草除根。我就想問問,姑姑你也姓徐,也是徐家出來的。能不能答應他這麽乾?我是管不了姑父和大伯的事情,但這幾個同輩,年紀也不大,無論如何,也不該死吧?我跟你二兒子吵了一架,結果他就想硬乾,大伯一家,已經被打入天牢了。你二兒子現在就有拿親大舅祭旗的念頭,將來會幹什麽,我都不敢想,更不敢問。”
“姑姑啊,小侄現在太可憐了,我爹剛死,大伯在死牢,偌大的徐家,就剩我一個人了。上沒有人遮風擋雨,下沒有心腹之人可以依靠,狼犬環視,誰都想算計我,我可怎麽辦才好?你可是我親姑姑啊,快點想辦法,幫幫小侄,救小侄一命吧!小侄真的要撐不住了。”
徐景昌收筆,仔細瞧瞧,情緒飽滿,言之有物。
反正他是很滿意,趕快封起來。
“徐義,你能找人,盡快交給姑姑不?”
徐義點頭,“這個好辦,皇后身邊有咱們徐家出去的親信。都督這些年偷著和北軍聯絡, 送信的人也都在。”
徐增壽雖然沒有承襲魏國公爵位,但靠著徐達之子的身份,也升任左都督,他和朱棣暗中聯絡,送一封信,輕而易舉。
徐景昌點了點頭,卻又道:“那咱們能跟陛下身邊的人聯絡不?我現在尚在服喪期間,不好直接面君。”
徐義一愣,不知道徐景昌的打算,但還是答道:“以往有個叫馬和的公公時常來咱們家,現在他在陛下身邊很受寵,聽說還被賜姓鄭。”
鄭和!
徐景昌眼前一亮,“那太好了,你再安排人,去告訴鄭公公,讓他務必告訴陛下,我已經給姑姑寫信了。”
徐義一怔,隨後大驚,“公子,萬一走漏風聲,讓漢王知道,國公那裡怎麽辦?”
徐景昌沉吟片刻,搖頭長歎,“身為臣子,瞞著誰也不能瞞著陛下,如果因為這一封信,引起陛下和姑姑的爭吵,夫妻不睦,到時候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徐義一把年紀,也是人精。
給徐皇后寫信,那是救人。
把消息透露給朱棣,如果朱棣真想殺徐輝祖,就趁著徐皇后進京之前,果斷下手,快刀斬亂麻。
反正徐輝祖的生死,就系在你們夫妻感情上。
事情甩給了這兩口子,徐景昌算是徹底摘乾淨了。
不論如何,都跟他沒有一文錢乾系。
徐義不得不佩服公子的心智,確實厲害。
只是從書房出來,立身台階之上,覺得一陣寒意……公子確實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但徐家也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