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垂下眼簾。
在先前的交涉中,自己的話術其實頗為差勁——沒有試探,沒有情誼往來,沒有氣氛調節。只是單純地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己方的實力,然後提出了要求和目的。
如果這是一場普通的商業談判,那麽除非對方根本找不到別的下家且迫在眉睫。否則這場合作大概率告吹,並且自己回去還要被老板找麻煩。降職減薪,概率都很大。
但這並不是商業談判。
守墓人也的確職責在身,迫在眉睫,並且還是合作的發起方,本就有義務提供協助之力。
——我說得太多了,有很多話,其實不需要我來說。團隊之中,也有得是人比我更擅長交談。
——但是,我為什麽不能說?
內心澄澈,細碎的念頭不斷出現然後又被抹除。薑玉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而緣由則是很簡單自己可以那麽做。
自己在中洲隊這個團隊中,是有權威的。自己做到了很多看上去很難的事。自己在團隊的危機中總是處於不可或缺的關鍵位置。自己說出了很多建議,它們在事後都被證明具備極高價值。自己所持有的戰鬥力很高,甚至不久前才迭了一次代。目前在這支團隊裡,不說是支柱,也該算核心。
所以,自己開口的時候。大家並不是‘不敢’說話。而是認為‘沒必要’插口。
既然看上去很靠譜,並且也的確一直都挺靠譜的薑先生如此迫切地主導了這次談話。那麽無論薑先生的話術再蹩腳,在有證據證明他是腦袋抽風之前,打斷或者介入談話之中,都將是不必要的舉措。
那麽……
“開玩笑我是會當真的,鄭吒。”薑玉伸出手,注視著自己的手掌。一團小小的漩渦氣流具現在暗金的巨大手套之上,力隨心動,而他沒有刻意操縱生物力場的運作。“我只是發現,我雖然嘴上一直說著要和你爭一爭,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將其落到實處。”
威望是可以變現成權力的。作為先知先覺者,為團隊指出正確方向的影響力顯然要大於鄭吒的辦公室主任級話術。畢竟輪回者的戰力迭代太快,講人情世故沒有什麽意義,怪物找上門來的時候,打打殺殺的能力顯然更加有用。
所以,既然在戰略指導上擁有母庸置疑的話語權。那麽鄭吒想和自己爭,就只能夠在絕對的武力上做點文章——他率先解開第二階基因鎖的時候,就是團隊話語權最大的時候。然而即便是那時,他也不過是和自己旗鼓相當。而等到自己在試手時勝略微壓他一線後,掌握方向的舵,實際已經落到自己手上。
所以,在世界三和趙櫻空交流時。鄭吒才會承認了自己更高一點的領導地位——自己在此刻其實距離實際上的隊長就差一個名分。而只要自己開始履行屬於隊長的職責,而不是向先前一樣遇事不決就問策於中洲群賢,那麽這支團隊,將會按照自己的意志而驅動方向。
張傑是一個重視夥伴的人。當事態發展到需要他履行引導者職責的時候,如果團隊中已經出現了實質上的隊長,並且潛力和實力都說得過去的話,他便不可能選擇其它的目標。因為無論他最終是否真的能夠獲得自由,他都希望團隊能夠穩定運作。所以,他不會用隊長權限,強行造出第二個山頭。
——我做得到,只要我願意。
——過去的我一直都在顧慮……一直都是表面說說。雖然的確有在很努力地變強,但內心卻始終認為自己會在某一天被鄭吒趕上。一直都認為,最後贏下來的,肯定還是他。
——但現在……我知道我自己的真實想法。
“但我現在想通了。”薑玉抬起手,將那團氣息渦流拋向天空。被它釋放的氣息很快就在空中膨脹,擴張。化作一道無序的小小風暴——一片高度不太充足的夜間雲被風暴影響,在兩人的頭頂一千米處被撕裂成一團混亂的雲渦,無形的精神波動從基地內部向外延展,波動中沒有攜帶著詹嵐的抱怨,但她的屏蔽區卻覆蓋了這座守墓人基地的周遭。
“我想通了。”薑玉強調了一遍。“我覺得我已經能夠負起這份職責,而且我決定去履行它。如果你能夠做得比我更好,那麽就來擊敗我吧。鄭吒,我隨時歡迎你邁出挑戰的步伐。”
先知先覺者總是會覺得鄭吒才是最合適的隊長。這是穿越怪普遍擁有的知見障。薑玉在過去其實潛意識裡也一直這麽覺得,但現在,他不再壓製自己的鬥爭欲望。
“你還真是開不得玩笑。”身側的戰友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年頭的大學生,都像是你這樣子的嗎?”
“我可能比較特殊。”
“那麽我想你應該也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就在那棟樓上,我說過,在接下來。我會更努力一些。”
“我記得很清楚。”薑玉點頭。
然後,他看見鄭吒展開了血族的雙翼。手中握住了惡魔大斧。流溢的血炎覆蓋了他的身軀,而巨大戰斧之上,熾熱的力量也隨之匯集——深紅的火炎像是活物一般蠕動,甚至隱約要脫離他的軀殼,化作獸類的形狀。
在擊敗阿羅特的時候,火炎離體塑形的手段,他已經粗淺地用過。而他在那時,差點用它撕掉了狼人的一側肩膀。
現在,流淌在他體表的血炎相較那時更加靈動。而這也就意味著,他比預想中還要更快地,掌握了這件B級的武裝。
“在你進步的時候,我並非泥足不前。”鄭吒握著巨斧的五指,輕輕舒張了一下。“當然,我也得向你道歉。張傑和你交談的時候,有些內容,我其實也有聽到。”
薑玉的手中,雷霆錘無聲顯化。
甲板上的隻言片語會散逸出去,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但鄭吒並不是會主動去偷聽的類型,所以,他真正聽到的,或許只是一些文字的碎片。
而更多的內容,則源自他那自發開始模擬的思緒。
“居然有這種事。”薑玉,輕笑著搖了搖頭。
他感到吃驚,但也不是很驚。比起一個世界內直接開到第三階的原典複製體鄭吒。眼前這家夥跟上自己的步伐,觸碰到第三階的邊界,倒也算不上什麽離譜的劇情。
不離譜,很正常。
如果在數個小時之前,自己的內心或許會出現一些挫敗感。因為自己明明已經這麽努力,這個開掛的家夥還總是能夠把自己甩在後方。
但是現在……
——你的確很強。
——可……你強過我嗎?
他感知到了鄭吒的戰意,以及決心。這個男人是個稍加不懈怠,就會被其甩在身後的強敵。而或許在鄭吒眼中,心裡,也有一個具備如此形象的自己。
那麽,飛上去吧。好好再打一場,看看這一次,是誰更強。
腳下的沙地驟然散開,暗金和熾紅兩根線條,迅疾地刺入千米高的碎雲之上。而緊隨其後,便是將整片雲空拆裂得更加支離破碎的雷火交加。
‘轟隆——轟隆——’
空中的音爆震顫著大地。石山之下的守墓人基地中,不知道有多少殃及池魚者因此而睡眠不佳。新來不久的趙櫻空坐在石山中部的一個斷口處,看著天空中那宛若哈米吉多頓一般大氣沸騰景象。眼眸中似乎是跳動著一些細碎的記憶,而她的存在感也隨之忽高忽低,就和她那明明坐在原地,卻像是信號不良投影儀的閃爍身體一樣。
這是一場很激烈的戰鬥。
這場戰鬥不會很快結束。
而在基地內部,原本已經帶好眼罩和耳塞,就等外面消停下來,好補一個短覺的詹嵐。額頭上有著一道青筋迸發。
“嘖……男人。”
她哼了哼,抱著個枕頭打了個滾。原本已然展開到極致的精神力屏蔽區再度延伸。並且跟上了兩人的高速身位變化。
她注定又來不及補覺了。
…………………………
當第二天的清晨抵達的時候,薑玉和鄭吒都回到了各自的休息間中, 將狀態調整了一下。最終的戰局恐怕只有當事人和能夠實時追蹤的詹嵐知道。而其它人都並不知曉。
當然,這也不是一件有多重要的事。鄭吒還是鄭吒,薑玉還是薑玉。
薑玉的行為方式發生了一點變化。但鄭吒和先前卻是沒有大差。
而兩人之間的暗爭暗鬥在中洲隊中早就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且目前看來,這場爭鬥或許還要稍稍地向後延續一下。
無所謂,這不重要。
而在這之後,中洲隊又稍稍調整了一下後續的作戰方案。並且對印洲隊居然沒有抓住這個機會來一場突然襲擊而感到遺憾。
總之,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
那麽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家當,然後前往哈姆納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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