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現場你怎麽看?”
崔軍臉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作為一名老法醫,他的心裡更加惦記的還是案子。
“說不清楚。”周正搖搖頭,說道:“回去後我得再看看現場的照片。”
“你覺得還會發現其他的屍塊嗎?”崔軍沉聲道。
“難。”周正繼續搖頭。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這個案子與常規的碎屍案和拋屍案不同,凶手似乎並不在意死者的身份被暴露出去,還是用這種非常容易發現的方式。”崔軍眉頭緊皺,繼續說道:“往往碎屍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拋屍是為了隱藏案發的第一現場,可是這個案子給我很怪的感覺。”
“是啊。”周正略顯沉默,不是他無話可說,而是他的大腦已經開始在運轉了。
現場勘察出來的關於凶手和死者的信息並沒有多少,暫時沒有發現凶手的指紋,也沒有目擊者,監控畫面還在調取中,未必會有什麽發現,而死者則是只有一顆頭,頭上的表皮征象全都被掩蓋住了。
但是,現場布置的非常詭異,倒是傳遞出不少信息,只是沒有整合之後,腦子裡一團迷霧。
為什麽要拋屍琴房?
為什麽要弄一個模特人偶?
為什麽要將屍體的頭插在模特人偶的身上?
凶手不僅給模特人偶穿了衣服,還給死者的臉化了妝,並且還用某種方法彈奏了一曲《致愛麗絲》。
凶手為什麽這麽做?
周正的腦袋裡面冒出了一大堆的問號,在見過這樣的現場之後,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這種極具儀式感的布置吸引了,只是現在欠缺一個安靜下來思考的時間。
“周正,你會開車嗎?”崔軍詢問道。
“還沒學……”周正答道。
“盡快學學吧。”崔軍沒再說什麽,拿出車鑰匙解鎖,隨後向著主駕走過去。
“嗯,我晚上抽時間去學。”周正連忙點頭,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愈發的意識到了會開車的重要性,因為他們法醫的工作並不是停留在辦公室裡,隨時都可能會出現場。
說話之間,周正坐上了副駕,車子發動,離開江海師范大學的校園,向著市局的方向疾馳而去。
……
江海市局法醫中心。
崔軍與周正都換上了整套的一次性解剖服,站在解剖室之中,看著屍床上擺放著的特別的“屍體”。
“周正,你把相機架拿來,頭顱解剖我自己一個人不行,需要你搭把手,到時候相機放在架子上。”崔軍說道。
“好的。”周正向著解剖室的角落看過去,相機架一直放在那裡,隨後他將相機安在架子上放好。
崔軍見一切都準備妥當,緩緩打開屍袋,將裡面的頭顱拿了出來,放在了屍床的解剖台上。
解剖室中無影燈明亮的光線打在孤零零的頭顱上,令得那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白,透著一股瘮人的感覺。
崔軍站在屍床解剖台的右側,仔細的看了一遍頭顱之後,說道:“周正,你雙手握住兩側顳骨,我先給她卸妝。”
“師父你還懂這個?”周正驚訝道,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卸妝,只是知道化妝後有卸妝這樣的步驟。
“這是必備技能,我現在教你,以後遇到女性屍體的時候,要記住先卸妝,這樣才能看到一些被遮掩的屍體表象。”崔軍認真的說道。
“好的。”周正點點頭。
“不過,在卸妝之前,
我們要先對化妝品進行提取,檢驗其中的化學成分,確認品牌和來源,或許能為案件的偵破提供線索。”崔軍拿起棉簽,分別提取了頭顱面部的粉底和臉上畫出來的口紅。 緊接著,崔軍拿起卸妝棉蘸上卸妝水在死者臉部濕敷,然後手指打圈溫柔擦拭。
周正仔細的盯著,默默的學習這個步驟,看起來並不是那麽複雜的操作,就是擦乾淨而已。
畢竟是個屍體卸妝,不是給真人卸妝,只要將妝乾淨卸掉就可以,不用顧慮後續護膚的問題。
很快,經過卸妝的面部露出了要本的樣子。
“做到這樣就可以了,注意不要有化妝品殘留影響判斷,也不要破壞顏面部的皮膚。”崔軍交代道。
“明白。”周正在心裡默默學習,這兩天的時間他愈發的意識到,學校裡面學習的是理論知識,而在正式工作之中則是要積累經驗。
“女性頭顱,頭髮長度約為45厘米,面部未見明顯的開放性損傷,口鼻腔黏膜無損傷,口鼻和外耳道內沒有發現異物。”崔軍拿著頭顱仔細的檢查著:“眼球完全被膠固定住,無法找到具有價值的信息。”
說話之間,崔軍拿出鑷子,向著死者的眼球上刮過去,輕輕的刮掉一小塊膠狀物質,裝進了物證袋裡面。
“死者眼中膠水送到實驗室化驗,看看能不能分析出成分,確定來源。”
崔軍把物證袋放在一邊,繼續檢查死者顏面。
“口唇紫紺,有窒息征象,但不是很明顯。”
隨後他拿起手術刀,向著死者脖頸處刮過去,將糊在上面的石膏一點一點撥開。
“死者頸部皮膚呈黃白色,斷口相對齊整沒有卷縮,沒有生活反應,死者是在死後被人切斷脖子的。”
崔軍將頭顱轉動,向著下方看過去,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了。
“死者舌骨和甲狀軟骨以及周圍的組織都被掏掉了,從切口處判斷,斷頭位置是在第五到第六頸椎骨附近,但是這部分頸椎骨都被抽掉了。”
崔軍說完之後,將這顆人頭放了下來,他用盡了法醫學知識以及自己的經驗,但是在這樣的一顆被特意處理過的人頭上,想要找到一些線索,還是非常不容易的。
“周正,你扶著頭顱前邊。”
崔軍將這顆頭顱轉了一圈,重新放好之後,拿著手術刀沿著髮根剃頭。
崔軍的刀法頗為精湛,輕便快速將頭髮剃落,又沒有傷害到頭皮。
隨著頭顱的長發飄落在屍床上,死者略顯青色的皮膚曝露在兩人的視線中。
“頭部和後頸部沒有明顯損傷,頭上沒有明顯屍斑,說明……”崔軍抬頭向著周正看了一眼,沉聲說道:“死者在死後極短的時間裡就被斷頭了。”
崔軍重新拿起頭顱,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麽遺漏之後,無奈的歎了口氣。
“留給我們的信息太少了,就算是美瞳沒有被粘住,也沒有辦法做出判斷,顱腦內的血都隨著斷頭流出去了。”
哪怕是隔著口罩,都能看出崔軍的臉色很難看,他從事法醫工作以來,遇到過各種各樣複雜的屍體。
有屍蠟形態的溶化屍體,有高度腐敗的巨人觀屍體,有在河堤中浸泡的霉屍,有荒野中白骨化的屍體等等……
那些屍體不斷地挑戰著人類承受的極限,給予極大的感官刺激,但終歸是有跡可循。
但是現在他的手上只有一個頭顱,偏偏還是被破壞成這個樣子,連檢驗都極為困難。
從外面看還保存著女子生前的模樣,可是顱腦裡面卻被灌注著石膏,就算是從表現上找到的可能有用的信息,實際上會不會是干擾項都難以確定。
“周正,你給我扶住這顆頭,我要做開顱解剖。”
崔軍向著解剖室邊上的工具台走去,那裡放著開顱用的開顱鋸。
法醫常規對屍體進行的解剖就包括開三腔,也就是解剖胸腔、腹腔和顱腔。
不過在一些死因格外明顯的屍體檢驗室,往往聯合打開胸腹腔就足夠了。
需要進一步確認死因的時候,才會進行開顱,不僅是因為開顱相對來說比較麻煩,更是法醫們盡可能的不對屍體造成額外不必要的破壞。
周正臉色凝重的雙手扶住頭顱,將其穩穩固定住,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真實解剖中開顱,心裡難免緊張。
“周正,你要拿住了,這種斷頭開顱是比較麻煩的。”崔軍拿起開顱鋸就直接走了過來,來到了屍床邊上。
“嗯,明白。”周正點點頭,道理他是懂的,若是頭顱連接著軀乾,那麽開顱的時候會有身體的固定,相對比較容易,但是這種脫離了軀乾的頭顱,就像是球一樣,在被開顱鋸壓迫以後會向著周圍轉動。
“一定要固定住,不行的時候喊出來,千萬別讓開顱鋸碰到自己的手,只要碰上就沒了。”崔軍叮囑道。
“明白!”周正握著頭顱的手更加用力了。
這一刻,崔軍打開開顱鋸,轟鳴的聲音響徹解剖室,在原本安靜的環境裡顯得更加刺耳。
幾分鍾之後。
死者的頭顱被打開。
裡面的景象映入到崔軍與周正的視線中。
這顆頭顱就像是打開的皮球,其中下方大概三分之一都是被灌注的石膏,上方才是保留下來的腦組織,在崔軍將顱底的硬腦膜掀起了以後,頭顱的顳骨岩部曝露出來。
“死者腦組織瘀血,顳骨岩部烏青,窒息征象明顯,基本可以確定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崔軍說話之間,又重新的將頭顱檢查一遍,確定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便讓周正多拍幾張照片,盡可能的將頭顱現象在高精度照相機中記錄下來。
在這之後,崔軍又提取了死者一部分腦組織,裝入到瓶子了,準備送往實驗室進行DNA的檢驗,以便於確認屍源。
“周正,你還有什麽補充的嗎?”崔軍詢問道。
“沒有了。”周正搖搖頭,崔軍屍檢的全過程他都看在眼裡,非常的細致,根本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當崔軍和周正從解剖室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兩人身上的衣服裡都浸著汗水,對一顆頭顱的解剖屍檢簡直比全屍還要更加耗費精力。
“時間差不多了,收拾一下我們去吃飯,然後將法醫報告整理出來給刑警隊送過去。”崔軍將頭顱的硬腦膜重新扣上,然後將頭皮縫合,重新裝進了屍袋裡面。
“師父,你去吃吧,我泡個面就行,我想快點整理出來。”周正認真道,他的想法很簡單,早點整理出報告,他就可以早點看著報告思考,在進行這些瑣碎的助理工作時,他根本沒有辦法耐著性子的思考。
“泡麵對身體不好,我們法醫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在保證健康的基礎上才可以為死者言,這樣吧,我去樓下給你打包一份餃子上來,你喜歡什麽餡的?”崔軍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素三鮮。”周正也沒客氣。
“韭菜啊?”崔軍眼皮一跳,說道:“一會你還要去刑警隊呢!”
“他們抽煙聞不到。”周正擺手道。
“行吧。 ”崔軍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沒再說什麽,經過剛才的解剖工作,他是真的累了,除了到了中午進食的時間外,他還想走走透透氣,很久沒有看到這麽變態的案子了。
崔軍離開之後,周正快速的回到他的工位上,將照相機的內容導入到內部系統的案件信息裡面,一邊回放著崔軍屍檢時的話進行記錄,一邊選擇適配文字的照片,快速認真的總結著法醫報告。
漸漸地,周正沉浸其中,投入到思考的狀態內,隨著現場的照片在眼前不斷地劃過,思維轉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待到崔軍拿著餃子回來的時候,周正已經將法醫報告弄完了。
周正在快速的將餃子都吃完之後,拿起打印好的法醫報告,直接向著刑警隊的方向疾行而去。
“這小子……”
崔軍看著周正離開的背影,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隱隱在周正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隨著周正的身影消失以後,他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收了起來,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直接向著最近聯系人點了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崔軍歎了口氣,無奈的將手機放在桌子上,抬頭順著玻璃看向窗外,眼眸中泛起一抹擔憂。
“是我想多了嗎?”
“聽到有命案的時候嚇死我了!”
“還好這顆頭不是你!”
“可是……”
“妍妍,你去哪了?”
崔軍自言自語道,他從前一天檢驗李賀屍體的時候開始,就聯系不上黎妍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