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漸入風暴眼,杭州已是半城秋。
一方小院十年柳,人世沉浮已無求。
朗朗讀書聲從院子中傳出,木門半掩,一雙眼正在悄悄窺視著裡面。
門前停著親王象輅,龍首輅亭,周有格窗,頂部圓形蓮花寶蓋,外有三層蓮瓣貼金葉,頂嵌寶珠,外有回廊,護欄,踏梯。
朱常淓正立在象輅下,身旁站著布政使盧若騰,還有杭州知府張印立。
趴在門縫看了半天,李寶跑了回來,向朱常淓稟報道:“監國,人在裡面。”
“監國,臣這就進去拿人!”張印立拱手道,他的身後站著一乾官差,領頭的正是新任班頭小虎,手執枷鎖,躍躍欲試。
“慢,本王親自進去。”朱常淓擺擺手,畢竟是劉宗周的學生,怎麽也得給劉宗周個面子。
張印立退下,其實他也就是嘴上這麽說一下,實際想的最好還是潞王親自出面。
木門被推開,朱常淓帶著李寶與幾名侍衛走了進去,其余人都在門外等待。
見有人進來,讀書聲戛然而止。
四處坐著背書的學子們見是潞王駕到,紛紛行禮。
劉宗周正坐在院中的柳樹下,為幾個愛徒答疑解惑。
“哎喲,監國來了啊,老朽失禮了!”劉宗周被學生扶起,向著朱常淓行禮說道。
方才講的入神,竟然沒有注意到。
“先生不必多禮,請坐。”朱常淓一邊說,一邊眼神看向了在劉宗周身邊的一個年輕書生。
劉宗周注意到了潞王的眼神,於是也看向了自己的那個學生,那是自己最喜愛的弟子,牛和。
自己的這個弟子學識淵博,勤勉聰慧,自己十分看重,莫非潞王看中了他,想讓他出仕?
正想著如何給潞王推薦自己的學生,忽然之間,劉宗周發現了牛和忽然搓起手來。
他很了解自己的學生,牛和每次緊張的時候,就會這樣。
劉宗周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您的這位弟子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啊。”朱常淓的一句話,讓劉宗周心中更加確定,今天潞王來的目的,就是衝著牛和來的。
一定是出了什麽事。
“也許是上次監國來時,偶然見過面。”劉宗周一邊解釋,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潞王的表情。
牛和默默地搓著自己的手心,眼皮止不住的狂跳。
他知道,一定是自己殺了小乞丐的事情發了,想來定然是那晚遇到的官差發現了什麽。
心念電轉,牛和知道今天潞王親自前來,自己肯定是脫不了身了。
這時,他的余光中,看見了劉宗周,眼角一緊,緩緩起身。
朱常淓見狀,一個箭步上前,直接將牛和按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牛和抬頭與朱常淓對視著。
劉宗周有些不解。
“本王猜一下,你才是諜首吧?”朱常淓笑道。
牛和目光瞬間陰冷下來,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散發的氣質全然沒有書生的樣子。
劉宗周震驚不已,四周的學子更是嚇得退到遠處。
牛和,一直以來是他們眼中的師父的得意弟子,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潞王的話更是讓他們驚詫不已。
“牛和......”劉宗周指著牛和,嘴唇顫抖,欲言又止。
牛和一雙三角眼,瞥向了潞王,手緩緩摸向了靴子。
李寶盯得仔細,急忙大喊道:“監國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
牛和忽然暴起,從靴子中摸出一柄短刃,宛若閃電般向著朱常淓的脖子抹去。 院中驚起叫聲一片。
劉宗周更是大駭,急忙扔掉手中拐杖,張開雙臂朝著潞王身前護去。
眼看著就要一刀割了潞王的喉嚨,破空聲呼嘯而至。
一支羽箭精準地將牛和手中的短刃擊中。
強大的衝擊瞬間讓牛和失去了平衡,手一抖,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紛紛喘著大氣,滿身全是冷汗。
今天若是讓牛和得手,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得陪葬。
朱常淓絲毫不慌,背著手傲視著已經被侍衛按住的牛和。
一側的屋脊上,黃得功冷面獨立,宛若黃忠再世。
緩緩低下手中的長弓,等待著潞王的指令。
“黃老哥,射中了嗎?你立的這麽端正,當心腳滑!”
一個傻裡傻氣的聲音,瞬間讓黃得功翻起了白眼。
房後的小巷裡,張大彪正扶著梯子,仰頭對站在房上的黃得功憨笑。
院子中,劉宗周失魂落地跪倒在了朱常淓面前。
“老朽識人不明,請監國責罰。”劉宗周很久沒給人跪拜過了。
“牛和,你既然讀聖賢書,為何不知忠義二字?”朱常淓歎息道。
“嘿嘿嘿......”牛和詭異地笑了起來,昂著頭盯著朱常淓,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侍衛見狀,直接重重一巴掌扇在了牛和臉上。
劉宗周跪在地上,偏頭看向了自己的這位弟子,心中又痛又恨地問道:“這是為何啊?!”
五月份,牛和前來求學,因交不起束脩,便每次都偷偷趴在院牆上,露個腦袋聽自己講學。
後來,見他心誠好學,便主動將其收入門下。
沒想到牛和十分聰慧,極具天賦,幹什麽都是快人一步。
劉宗周以為自己撿到寶了,還十分開心的想要將其培養成才。
沒想到......
牛和原本獰笑的神情忽然一變,有些愧疚地低下頭,不敢看自己的恩師。
劉宗周待他著實沒有話說,教他學識,管他衣食,就好像對待親生兒子一般。
見牛和不吭聲,劉宗周跪著爬到了牛和面前,揪著他的領子,老淚縱橫地問道:“你何時降的韃子?告訴我!”
“來您這裡前......”牛和囁嚅道,這時,低著頭的他才發覺自己的袍服的下角上,竟有一塊豆大的血跡,心中不禁歎道,真是百密一疏啊,那衙役好厲害的眼神。
聽到牛和的話,劉宗周啞口無言,原來,牛和所做的一切,都是表演,只是為了利用他罷了。
朱常淓不知何時從地上拾起了那柄被擊飛的短刃,拿在手中看了看,說道:“東運河中,也撈起了一柄同樣的,你說巧不巧?”
牛和臉上不屑一笑,可朱常淓接下來的話令他直接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