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跪著的諸臣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靜靜等待著潞王說話。
朱常淓看著手中空無一字的粗布,面不改色地瞧了瞧朱大典,又看了看馬士英,緩緩將粗布折好。
“馬首輔,朱部堂?”
“哎哎,臣在,臣在!”
兩人聽到潞王叫自己,嚇得一個激靈。他們不知道那破布上到底寫了什麽,隻覺得自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有口難言。
“牛三啊,你剛才說你家的田是叫魏國公府圈了去,你如何得知?”朱常淓只是叫了叫馬士英和朱大典,但並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轉向牛三問道。
“清人諜子要用我,我便也提出了要求,讓他們幫我查了此事,不只是魏國公家,還有南京的勳貴們,在江南利用各種手段圈地無數,隱匿在各自名下。”
“哦?你是說在浙江也有嗎?”
牛三點了點頭,馬士英眉頭緊鎖,微微側目,看向了這個對答如流的小旗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連盧若騰,此時也漸漸嗅到了一絲絲不尋常的味道。他有些好奇的瞄了一眼這小旗官,再聽著潞王平靜的語氣,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這些個叛國通敵的軟骨頭,豈能讓他們繼續吸食大明骨血!本王說的可對?朱尚書?”朱常淓站起身來,拍著桌子厲聲問道。
這可把朱大典嚇得夠嗆,急忙叩首道:“監國聖明!臣以為當迅速清丈全浙田畝,按人丁分配!”
可當朱大典說完,他自己心中咯噔一下,頓時冷汗直下,壞了,一時害怕,說錯話了。
他已經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匯聚在了他的身上,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來的,於是便只能硬著頭皮目視前方。
馬士英心中直呼糊塗啊,潞王這是刨好了坑就等著有人往裡鑽。
地方豪紳勳貴侵佔田地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地方上對這些人的依賴已經是習以為常,所謂皇權不下鄉,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
他們就像是一顆朽木下的蛆蟲,數不勝數,滅之不盡。
此時清丈田地,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延之真是所言極是!諸位都起來坐吧,咱們好好說一說此事!”朱常淓抬了抬手,讓眾人平身。
“監國,此事還需謹慎啊,一石激起千層浪啊,何況現在兵戰凶危,萬一......”馬士英吃力地站起來,忍不住拱手勸道。
“馬首輔,本王是在問你們怎麽做。”朱常淓眼睛一眯,他知道馬士英擔心什麽,但他認為,現在正是最佳時機,那些地方蛀蟲要麽配合清丈,要麽投降清軍,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現在各地勤王義師蜂起,地方有了武裝,哪個不長眼的敢出頭抗命,不用朝廷派兵,自有義師出手。
這些地方鄉紳不怕朝廷,可是怕義師啊......要想想都是什麽人會參加義軍。
盧若騰顯然是想明白了潞王的心思,便開口說道:“啟稟監國,臣以為朱尚書所說的清丈田畝,重新分配此時施行,卻是正好!”
“諸位,不破不立的道理,不用本王再說了吧,咱大明走到今日,問題的根就在土地上,李自成,張獻忠的教訓難道你們忘了嗎?”朱常淓重重拍打著桌子,與其得罪百姓,不如得罪鄉紳,畢竟哪一邊人多,他心裡還是明白的。
六國都平了,難道朕還滅不了幾個蛀蟲?
“臣等不敢忘!”眾人齊聲拱手道。
於是,牛三就像是個透明人一般,跪在一邊,靜靜看著諸位大人們商量著國家大事。
只有陳洪范時不時地看他一眼,他壓根不知道牛三會有那樣一封名單,此刻,他對其中內容充滿了好奇。
“好了,既然諸位都沒什麽意見,那閑之便擬個方案,交內閣審議,盡快推行。”朱常淓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便帶著李寶準備返回。
走過牛三面前時,朱常淓停頓了一下,思索片刻,對著盧若騰吩咐道:“閑之,此人就交予你處置,這份名單,本王就先拿走了。”
“臣遵命!”盧若騰起身行禮道,今天是他專門派人去將潞王請來的,為的就是防止堂中這些大員對他施壓。
“牛三,你死罪難逃!”朱常淓頭也不回的邊走邊說道,語氣輕快,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堂外日光溫和,清風拂面,走出布政司衙門,朱常淓忽然聽到了驚天響的炮聲,不禁扭頭北望。
正在此時,一名背插令旗的騎士策馬本來,大聲喊道:“報!清軍主力已至城北五裡處扎營,劉良佐部開始攻城!”
“速調吳山軍營直衛五千到清泰門下待命!”
說完,朱常淓沒等李寶攙扶,便利索地翻身上馬,帶著幾十名侍衛朝著城北疾馳。
北城樓。
張國維親自坐鎮,炮聲隆隆,目前劉良佐部還沒有開始蟻附攻城,兩軍正在你來我往的火炮對轟。
但劉良佐部沒有重炮,只有各式佛郎機炮,目前還沒有對明軍造成太大的傷亡。
方國安被轟的頭暈目眩,一氣之下,直接親自操炮。
炮兵什長老劉憑著多年的經驗不斷校正著角度。
“娘的,花馬劉,老子非轟碎你的卵子不成。”方國安罵罵咧咧地抹了抹臉上黑乎乎的火藥,瞪著城下的清軍軍陣道。
城下,劉良佐正在不時的張望著北方,主力已經扎營,但是烏真超哈營還沒有趕到。
豫親王多鐸的軍令已經送到,命他先攻,可是沒有重炮的支持,自己這點人馬若是蟻附攻城, 一天下來,還能剩幾個人?
所以他只能雷聲大雨點小的先裝裝樣子。
“將軍,咱轟了幾輪了,是不是該衝了?”一名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副將問道。
“你是不是傻?”劉良佐翻著白眼道。
炮火停歇,這是讓炮管冷卻的間隙。
城頭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腦袋,正是打炮打嗨了的方國安,他大聲喊道:“花馬劉,你過來啊!”
劉良佐聽到喊話,目光陰冷的盯著城頭,再掃視一圈身後的大軍,見士卒臉上隱隱露出了憋屈喪氣的表情,心知不攻一下恐怕會失了軍心。
於是扭頭對著剛才講話那副將說道:“去,帶三千人,給老子殺殺姓方的氣焰!”
“末將遵命!”副將拱手,打馬而出,點起了前軍三千步卒。
一聲令下,就像是大堤崩壞,士卒如潮水般泄出,扛著雲梯便朝著城牆玩命奔去。
城頭的方國安一看,知道大戰,現在正式開始了。
很快,城頭箭雨如織,金汁似瀑,喊殺聲震耳欲聾。
剛剛趕到艮山門的朱常淓,還沒下馬,就飛來一顆巨石,砸在了不遠處的地上,濺起碎屑一片。
侍衛們反應迅速,將朱常淓圍在了當中,索性沒有被傷及。
但朱常淓卻走神了,耳中全是金鐵交鳴,刀劍碰撞的聲音,喊殺聲,哀嚎聲,罵娘聲,一片嘈雜。
他許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始皇帝的腦海中,出現了老秦人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