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明軍苦戰之際,城下,貝勒尼堪正在親自督戰。
他的身後,是一眾牛錄章京,甲喇章京,以及梅勒章京。
劉澤清恭敬的站在尼堪側後方,一臉微笑。
“劉總兵,該你的人上了!”尼堪見城頭已被突破,急忙喝令劉澤清。
“奴才這就派人。”劉澤清點頭哈腰地答道。
轉頭就站直了身子,冷著臉點了兩個遊擊將軍喝道:“還不帶人上!”
那兩人頓時就像是吃了苦瓜似的,有些不情不願地領命而去。
“你的人似乎有些不情願啊,劉總兵。這樣吧,我派人給他們給點勇氣如何?”尼堪戲謔的笑道。
劉澤清哪裡敢有意見,急忙樂呵地點頭道:“還是主子明察秋毫啊。”
尼堪便點了一個牛錄章京,帶著他的人作為劉澤清部的押隊。
很快,那兩名遊擊將軍便帶著五千人殺了出去,他們扛著雲梯,準備蟻附攻城。至於井欗,那是給八旗主子們用的。
當他們回頭時才發現,竟然有清兵在他們身後盯著,大約有三百人,分別趕赴了各哨。
這一牛錄的清兵配有朱箭,臨戰負責押隊,如有喧嘩亂次,獨進獨退者,便會以朱箭射之,等到大戰結束,就會開始檢查,凡是背後有朱色痕跡的,不問輕重,立斬不赦。
那兩名遊擊將軍頓時臉色煞白,因為他們看見各自身後竟然分別站著一名八旗兵,手中的清弓上,搭著用染了朱色的布包裹著箭頭的特製箭矢。
遠處,劉澤清的身後,不知什麽時候也站了一名配著朱箭的八旗兵,這讓劉澤清頓時感到了顏面無存,有些難堪。
他已經感受到了周圍那些八旗將領們戲謔的目光。
城上,張大彪殺得正酣,在他的帶領下,明軍終於是將湧上城頭的清兵壓縮成了一團,正在進行最後的絞殺。
這時,楊廷麟及時率軍趕到,加入了戰團。
可沒想到,幾架雲梯忽然搭在了城頭上。
楊廷麟一看,密密麻麻的人潮正在攀城而上。
“快!把雲梯推開!”
士兵們反應很迅速,正要上前,忽然一陣箭雨襲來,明軍瞬間倒下一片,就像是割韭菜一般。
張大彪反應過來,急忙一把推開楊廷麟,帶著家丁衝了過去。
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臂甲上,也不知入肉沒有,楊廷麟本想提醒,卻見張大彪已經殺紅了眼,根本聽不到旁人說話。
好在,雲梯被及時推倒,楊廷麟急忙指揮人上前拋下震天雷,倒下滾燙的金汁。
城下,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被燙的吱哇亂叫的清兵頓時亂作一團。
幾名嚇破了膽的小軍官想要掉頭逃跑,可卻忽然被一支背後射來的箭擊中,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後面射箭的八旗兵,見自己無事,以為是友軍失誤,便趕緊匆匆後撤。
很快,他們就跑到了劉澤清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叫苦連天。
劉澤清面色漲紅,想罵人但是又怕被笑話,只能硬憋著。
尼堪騎在馬上,出聲道:“喂,下去吃點好的,好好休息吧。”
那幾名小軍官是劉澤清的同鄉,所以平日在軍中沒少作威作福,一有事就跑到劉澤清面前撒嬌。
見八旗主子發話了,幾人頓時大喜,趕緊感恩戴德地叩謝,隨後便嘻嘻哈哈地往後軍跑去。
城上,終於將威脅暫時清除的張大彪緩過勁來,
看見了正在有條不紊指揮守備的楊廷麟,心中一驚,急忙上前跪地行禮道:“方才冒犯上官,末將知錯了!” 楊廷麟一愣,急忙將張大彪拉起,笑道:“張把總何錯之有,方才見張把總如此勇猛,真是我軍之幸!”
“上官謬讚了!”張大彪起身,有些害羞地答道。
臉上兩道血痕引得楊廷麟矚目。
“此處無恙,我便帶人去別處了。”
“上官辛苦!”
楊廷麟見此處守住了,便又風風火火帶著人返回城樓處。
此刻,張國維正與祁彪佳核算著兵力。
“製台,這清軍步卒竟如此勇猛?素聞八旗騎兵所向披靡,今日得見其步卒攻城,也毫不遜色啊。”祁彪佳不禁感慨道。
張國維重重歎了一聲,將手中的毛筆扔在了桌上,開口道:“幼文有所不知,前朝徐光啟徐閣老曾說過‘奴之步兵極精,分合有法,而談東事者,但以為長於弓馬而已’。”
祁彪佳聽罷,便明白,世人對於韃子的刻板印象太深,都以為清人靠著騎兵稱雄,殊不知,他們的步卒也不差,甚至更善於山地作戰,清軍弓手更是精銳。
明軍較之清軍,只在火器專精,凡與其野戰,十有九敗。
“本來還可以靠火器之利彌補短板,現在好了,韃子的火器比咱們還好。”祁彪佳兩手一拍,有些無奈。
“幼文能有此想法便已經不錯了,咱們大明還有太多官員,不願面對韃虜已經強於咱們的事實,每日沉醉於過去的輝煌中,輕敵太甚啊。”張國維見過太多這樣的官員了,嘴上天下無敵,行動上畏敵怯戰,實在是可恨至極。
一個清晨,清軍都在不斷地進攻,明軍的防守就像是漏風的破窗,不是這裡被突破就是那裡被突破,楊廷麟這個救火隊長兩條腿都快跑斷了。
城內,朱常淓在艮山門處的遮蔽處,見到了聯袂而來的陳子龍與夏允彝。
夏允彝身後,還跟著一個看上去十幾歲的稚嫩少年。
“臣陳子龍、夏允彝拜見監國!”兩人聲音激動地行大禮道。
跪在地上的夏允彝沒有聽見兒子的動靜,急忙偷瞄了一眼,見兒子竟然見王不跪,頓時緊張地低聲叫道:“端哥兒,快拜見監國!”
少年生的面如冠玉,形貌昳麗,修六尺有余,一雙眼清澈如水,兩彎眉漆黑似夜,正靜靜觀察著眼前這個一身甲胄的威嚴男人。
眼前的少年完全吸引了朱常淓的注意力,他俯身笑著問道:“汝喚何名呀?”
“我叫夏完淳,字存古。”少年緩緩跪下行禮,口中振振有詞。
夏允彝心中緊張極了,因為他聽說潞王性情大變,現在變得城府極深,他怕兒子惹得潞王不悅,但是又不敢插嘴。
一旁的陳子龍倒是看出了方才潞王的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於是便偷偷拉了拉夏允彝的衣角,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斷。
“本王聽說你自幼聰慧,富有才情,不若本王來考校你一番,看看傳言真假如何?”
朱常淓說話間,幾顆火罐飛進城中,砸在了東運河的水中,炸裂。
夏完淳只是淡定地回頭看了一眼,便張口吟道:“東海波翻白日動,秦仇慷慨天門慟,倉海先生矢報韓,博浪沙頭風雨闌......垓下烏騅楚霸王,鎬池白壁秦皇帝。”
聽到這兒,作為夏完淳的老師,陳子龍不禁暗暗讚許,不愧是自己的學生,真是長了臉了。
夏允彝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可一直站在潞王身後的李寶卻感受到了一股轉瞬即逝的殺氣,不禁偷偷望了一眼,發現潞王神色恍惚, 似有心事。
由於常年跟隨在潞王身邊,李寶是讀過一些書的,夏完淳吟的句子,他大概聽得懂。
那鎬池白壁引用了李謫仙的詩句:璧遺鎬池君,明年祖龍死!
李寶眉頭一跳,看到了潞王那按在腰中劍柄上的拇指,不斷地將劍彈出又按回。
就連夏允彝都察覺了氣氛有些微妙,但他滿心茫然,不知所以。
夏完淳聰慧,鳳目一閃,便叩首道:“小子學藝不精,請監國教誨!”
說罷,便見朱常淓神情惆悵道:“書同文,車同軌,六王畢,四海一,皆因大秦男兒世代未忘東出之志,你乃大明男兒,當踐行北伐復國之志,切勿空談。”
“謝監國,教誨!小子謹記在心,此生不敢忘也!”夏完淳鄭重叩首,拜謝,心中凜然。
朱常淓心情有些低落,他轉過身去,仰頭看了看天色,背對著夏陳二人說道:“夏允彝,本王擢你為吏部左侍郎,領直衛三千,往城南陳洪范處監軍,坐鎮南城兩門,賜你本王佩劍,可先斬後奏。”
說著,他便將腰中的佩劍解下,李寶趕緊上前接過,遞到了夏允彝手中。
“微臣領命!”夏允彝雙手捧著長劍,沉聲答道。
忽然,他發現手中的長劍似乎與本朝製式完全不同,仔細看了看,竟長出許多。
李寶見夏允彝詫異,便附耳小聲道:“這是秦劍......”
夏允彝腦中忽然一道閃電,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潞王,又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兒子,一種不清不楚的感覺在抓撓著他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