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四千部曲緩緩登上城牆,隨後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張謙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低矮的廬江城在他眼裡好似張著大口的土獸,將部曲私兵全部吞下。
張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下意識地抬腳想要接近廬江城一探究竟,但剛走出一步,就被顧先攔在了原地。
張謙回頭看去,顧先衝自己搖了搖頭,他大概明白顧先的意思,應該是讓自己等著回來報信的輕騎,他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有些煩躁,直接甩開了顧先,向廬江城快步走去。
顧先愣在了原地,他顯然沒料到一個已經依附的張家分家族子竟然敢對自己不敬,但一直以來接受的世家教育和貴族禮儀又讓他不知道該怎樣發怒,所以他只是呆望著張謙的身影。
張謙還未走到廬江城下,隱約聽見砍殺求救的聲音,他瞳孔放大,向城牆上看去,原本空蕩蕩的廬江城上複又出現了少些軍士,張謙眯著眼睛也難以看清究竟,他猛一跺腳,又加快了速度。
他低頭疾走了沒多久,原本派去探聽的輕騎已經縱馬疾馳而歸,在張謙的身邊卷起煙塵,張謙猛咳幾聲,顧不得斥責,大聲問道:“城內如何?張家部曲還在城裡麽?”
士卒從馬匹上滾落,跪地快速說道:“公子先撤回大營,屬下靠近城牆時聽聞城內砍殺聲不止,城牆也被廬江守軍佔據,屬下無法入城探聽,公子先遠離廬江城!”
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但真切地聽到士卒言語之後,張謙頓時隻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栽倒在地。
……
“將軍,世家部曲攻城之後大敗而歸,四千人只有二三百人生還,生還者也都傷的不輕,如果不派隨行軍醫救援的話多半還會有一半人重傷身亡。”
在廬江城前消息傳出之後,呂蒙立刻進了主軍營帳通報。
“救,為何不救,你點起幾千人,再帶上些軍醫,迅速將世家部曲的殘軍帶回,要是有受傷過於嚴重的,就地治療。”孫權想了想,又說:“算了,我親自去,子明你現在就去點兵。”
呂蒙領命走後,孫權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和周瑜說道:“公瑾哥,等到開始攻城時,我就不參與指揮了,我還沒打過勝仗呢。”
周瑜笑著點了點頭,這些日和孫權的交談中,他感覺孫權有時的觀點計策十分巧妙,只是缺少作戰的經驗,不過等確定計策之後,攻城總歸是穩扎穩打,還是需要自己調兵遣將,其實如果這不是孫權接手江東之後的第一仗,交給他打倒也無妨。
不過即使周瑜和孫權關系再好,這話也不能由自己來說,雖然二人親如兄弟,總歸有君臣之分,私下倒也罷了,若是被臣子將士們覺得周瑜位高權重,下屬的站隊就會被迫讓二人對立,到時無論是對於兩人的關系還是江東的發展,都不是好事。
所以周瑜也只在私下的稱呼上妥協,涉及到軍政大事時,孫權可以隨意,周瑜自己卻時刻提著小心,這倒並不是防止孫權對自己產生異心。
不多時,呂蒙就點好了軍士,進帳通報孫權,他們對世家攻城之敗早就有預料,提前做好了準備,只不過孫權沒想到的是,敗的竟然這麽快,這麽徹底。
眾軍急行,很快就接到了世家殘軍,孫權連忙招呼軍醫就地對世家部曲中重傷之人醫治,現實中從未見過斷肢殘臂的孫權眉頭緊鎖,看著這些軍士或是皮開肉綻、遍體鱗傷,或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還有一些人正奄奄一息。
“速速醫治,不要耽擱!”孫權凝重地說道,這一幕才讓他真正有了穿越回漢末的感覺,之前雖然衣食住行都和現實生活大有不同,但其實更像是一種遊戲,遠遠沒有眼前慘狀來的直接。
這是接受過現代“人命關天,非同兒戲”教育的孫權,和“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的漢末第一次正式會面。
其實這種傷亡放在整個大漢,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孫權並沒有真正見到過“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漢末的名醫除了華佗還有誰?張仲景應該也是這個時代的吧,反正至少也要從這二人中請來一位留在江東,江東人才中還有不少人英年早逝,請來名醫神醫、借此機會提高江東的醫者水平,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孫權正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便聽到有人喊道:“孫將軍?孫將軍?”順著聲音尋去發現是顧先一臉慚愧地看著自己。
“此次失利與孫將軍無關,都是先與子讓過於自負貪功冒進,沒想到城中藏著這麽多軍士。”顧先歎息道,“自從被軍士扶起後,子讓一直是如此,我勸他也沒用。”
孫權早覷見被兩個侍衛架起身子扶著的張謙,他身上的綢緞被泥塵沾染,也不見他拂去,只是雙眼無神地盯著地面,再無之前的世家子風度。
“子明,把張子讓接回營帳歇息。”在接到孫權的命令之後,呂蒙叫了兩個健壯的士卒從世家部曲手中接過張謙,扶著他緩步離去。
在張謙與孫權擦肩而過時,張謙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孫權的衣袖,孫權阻攔了一邊正欲拔劍的呂蒙,雙目古井無波地盯著張謙。
“你早知道,對麽?”張謙怒視孫權,從他緊咬的牙縫中擠出六個字。
孫權並沒回答,轉身看向顧先:“元野,你說呢?”
顧先面紅耳赤,連忙走到二人身邊,伸手搭在了張謙緊拽著孫權衣袖的胳膊上,勸說張謙道:“子讓,這與孫將軍無關,孫將軍之前還勸過我們不要攻城。”
見張謙仍然盯著孫權,沒有松手的意思,顧先也顧不得太多,又開口勸道:“子讓,你身後還有我,我身後還有顧家。”衝著張謙使了個眼色,暗示他松手,他們自己貪功兵敗,孫權不追究都是為人大度,張謙怎麽還反去咬著孫權不放。
張謙用力地搖了搖頭,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片刻後,他肩膀一垂,松開了緊拽著孫權衣袖的手,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在得到孫權的示意之後,扶著張謙的二人把他帶回營帳休息,與一開始不同的是,這兩個人的動作不像之前那樣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