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事之前,陸遜打算先將陸家從這件事情中撇出去,他吩咐陸鍾將陸績失蹤的消息傳播出去,現在既然已經知道陸績的下落,便無需再隱藏此事了。
之前在不知曉陸績下落時,由於擔心人心浮動,所以陸遜這才遲遲沒有散布此消息。
陸遜心裡清楚,顧徽必然會對陸績身在顧府一事大做文章,而此時陸府若搶先傳出陸績失蹤的消息,就算事後眾人得知陸績身在顧府,也都會知曉陸家此前對此並不知情。
隨著夜色降臨,陸遜輕裝出府,他先去了吳郡中諸位孫氏舊臣的住處,在看到仍然是被嚴加看守之後,陸遜又等了許久,發現實在難以進出,於是只能罷休,轉身向朱府潛行。
雖然同為吳四姓,但是陸氏與朱氏之間的關系並不算親密,陸氏此前多在廬江活躍,只不過是是老家在吳郡而已,自然與朱氏沒什麽聯系,而在陸績和陸遜回到吳郡之後,兩家也只不過是見面點頭的交情。
陸遜記得此時吳郡朱氏的家主名為朱完,表字季全,與自己所在的陸家有些類似的是,朱家的這位家主同樣也無法統領家族中的所有人,朱桓已確定是下一任家主,而交接的時間也多半就在這幾年之內。
自朱桓及冠之後,朱氏之中便有了“更換家主”的呼聲,只不過一直拖到了現在,孫權還曾和陸遜說過朱桓是一員難得一見的猛將,除了這些之外,陸遜對朱氏內部就沒有其他太多的了解了。
對朱氏的陌生也導致陸遜這次潛入朱府的做法頗有些冒險,好在無論事成與否,至少身家性命倒無需憂慮,最多不過被喝退,甚至如陸績一般被囚禁的概率都不大,陸氏與朱氏之間雖無交情,但也沒有冤仇,朱氏並不會無緣無故地囚禁自己。
在逐漸靠近朱府時,陸遜的內心也頗有些憂慮,吳郡朱氏私兵甚多,朱府外面不會也有重兵把守吧?一直到陸遜抵達朱府之外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好在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最壞的結果,朱府之外士卒不多,甚至比自家府外還要少。
即便如此,陸遜仍舊十分小心,他在靜等了許久之後,大致確定了府外士卒的巡視路徑,緩步靠近朱府,接著迅速翻牆而入。
府外的士卒聽到有些響動,疑惑地靠了過來,四下環顧之後,見並無什麽異常便又重新散開,而此時此刻,身處朱府之中的陸遜,卻頗有些騎虎難下。
之前陸遜只是從朱府外面觀察過朱府,在整體結構上,朱府與顧府的精巧、纖縟繁複形不同,吳郡朱氏的府邸輪廓粗獷、線條簡練,也並沒有雕刻太多福瑞或是神仙玉女之類的圖案,整個府邸的建造也更符合漢代壯麗、大氣之風,並不像民宅建築一般水平鋪陳。
現在到了朱府內部之後,簡樸厚重的感覺更加強烈,陸遜甚至體會到一絲肅殺之氣,府內的巡視士卒想來不會太少,他要迅速地找到朱家家主所在之處。
若在府中引發了騷動,給朱完留下的第一印象必然不會太好,之後的事情也難有進展,所以陸遜必須在不驚動侍衛的前提下,找到朱完或是其他同樣位高權重的族人。
陸遜在小心翼翼地探索朱府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朱府的整個建築群竟然是完全嚴格對稱的,這對於如今的府邸來說顯然並不常見。
雖然府邸的建造都需要嚴格按照儒家禮製以及陰陽五行來進行布局,但到了漢代,多數群體建築更加注重整體的勻稱和諧,並不要求完全嚴格的對稱,
而往往這樣建成的府邸,往往組合形式多樣。 且根據陸遜的觀察,朱府內雖然建有許多的高台,但卻並沒有修建池塘水榭,在漢代,大多數高台之上都會修建水榭,池塘邊也會有懸梯來連接這些凌空水榭。
這種修建方式源於蓬萊神話和昆侖神話的影響,通過池塘與凌空水榭相連,體現出通天之意,經過逐漸的演變,到了如今已經是豪強地主相互效仿的時代風尚了。
朱府對古製的嚴格遵守顯然出乎陸遜意料之外,陸遜隱隱有些不安,但也不是細想的時候,他突然鑽進一個荒廢的空屋,不多時屋外走過一隊巡視的士卒,過了許久陸遜才又探出頭來。
離他進入朱府並沒有多久,但這已經是他見到的第三隊巡視的士卒,以武聞名的吳郡朱氏,私兵部曲的數量令人咂舌。
由於戒備森嚴,想要找到朱完身處何地對於陸遜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與在顧府不同,他不敢在屋頂隨意地攀爬走動,朱府屋面多直坡而下,坡度平緩,很少有反宇,簷口和脊都是直線,也沒有曲脊和起翹的例子,只不過在脊的末端微微翹起,用簡瓦和瓦當修飾而已。
這種建造風格使陸遜難以在屋頂藏身,所以只能躲在隱蔽處移動,若是沒有夜色遮掩,只怕時刻都會有暴露的風險。
朱府的士卒也與陸遜在顧府中所見的士卒不同,應該都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打過仗的士卒,而面對這些士卒,陸遜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要控制一些,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更別說在府內肆無忌憚地走動了。
不過好在隨著夜色漸深,巡視的士卒也明顯地少了很多,陸遜逐漸摸索著,來到了一處類似訓練場的地方,這種士卒訓練之處往往離家主的住處不會太近,陸遜歎了口氣,打算繼續向著其他地方摸索。
正要動身的陸遜突然停住了身子,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後迅速藏身在一棟房屋的陰影之處,縮成一團,月亮在場地上灑下一片清輝,氣氛複歸安靜。
但這份平靜顯然並不長久,有腳步聲隱約傳來,隨後越來越近,陸遜聽到有人說了些話,但不知道具體內容,正當他豎起耳朵想要再仔細地聽一聽時,聲音卻突然消失了。
陸遜右眼皮抖了抖,他舔了舔嘴唇,將身體放空,隨著腳步聲的遠去,陸遜這才松了口氣,想要故技重施,試探外面的人是否真的離去。
他摸出一塊瓦礫,將手探了出去,可在他還沒有丟出去之時,胳膊突然被人抓住,陸遜身子瞬間僵硬,瞳孔也逐漸放大。
夜色涼如水,陸遜的額間卻劃過一滴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