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序和盟約內容之外,盟書中往往還會寫下“詛咒”,因為在古人眼裡,只有在神力的約束之下,盟誓的效果才能有所保證,盟誓的約束內力的實現是以“神判”為懲罰前提,所以對違反盟誓之人的詛咒自然也是盟書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這宣讀盟書之人也早就定下,孫權與劉備各自派魯肅和簡雍行事,簡雍乃是此時劉備的謀主,代表劉備宣讀盟書自然合理,而魯肅入孫權幕府並不算久,竟也能站在這裡宣讀盟書,無疑代表了孫權對其的重視。
最初劉備看到魯肅時時跟隨孫權,隻認為魯肅大抵是孫權貼身心腹,畢竟他從未聽說魯肅其人,直至如今看出孫權對其的重視之後,劉備心中才暗暗記下此人。
此前劉備光是看出魯肅隨和豪爽,對其本事並無十分清楚,現在見孫權如此器重,想必也不會是等閑之輩。
在盟書宣讀完畢之後,就到了整個盟誓之中最是充滿神秘色彩的“歃血”環節。
在作戰時會流血,而流血過多又會使人死亡,血液無疑在古人看來充滿著神秘色彩,自古以來,人們對天神的崇拜以及對血液所具備的功能的幻想,使血液在人們心目中成為了一種能夠實現人神相通的媒介。
“歃血”則是上告神明並請神見證的一種連通方式,此時蘸取盟牲的血液塗在口唇之上,不過春秋時期也記載過以人血來盟誓,只是那幾次以人血來盟誓都是事發突然,雙方在緊急情況之下,不得已而為之。
這似乎證明人血結盟只是條件不允許情況下無奈的選擇,但其實並不只是如此,盟誓最早的形式其實正是以人血結盟,不過這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當時的人血結盟之法大抵是雙方各自刺破身體,讓血液流到器皿之後,互相飲血;或是將雙方之血混合,在摻入酒、水,如此之後雙方再共飲。
而如今放棄人血選擇盟牲之血,不僅是出於人們對自身身體的愛護,也和文明的逐漸發展演進不無關系。
盟誓盟誓,約信曰誓,蒞牲為盟,盟與誓的區別正在於是否殺牲,若知曉“盟”字的甲骨文字形態,可以看出其與血祭的象形:即將血液放入盤中的形象頗有些相似。
歃血的重要性自不用多言,不過仍有不歃血的盟誓存在,《左傳》中就將其稱為“胥命”,雖然這也許可以起到與盟誓相同的作用,但是這些與盟的稱呼卻並不能混淆,這大概就是成語“歃血為盟”為何一定要將歃血作為“盟”的前提條件。
在此之後,盟誓的程序也基本已經完成,接下裡則是要將盟書土埋、火燒或是沉河,將盟書寄予神明,使盟誓的內容通達於天,讓盟誓需要履行的職責受到天神的監督,對叛盟者的懲罰也由天神來施行。
這幾種方法其實並無區別,目的都是一樣的,正巧柴桑臨江,孫權也早早做好準備,他將盟書交由早在一旁等候的呂蒙,讓呂蒙行船於江心,墜石栓於盟書之上,以將盟書沉於江底,如此之後,廬山之上孫權與劉備的盟誓也正式宣告結束。
其實盟誓中往往還會有其他幾個步驟,比如委質就是政治交往中一個常見的行為,人質作為一種抵押現象,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增多,一般是發生在盟誓結束之後,由弱勢一方送往強勢一方,以起到要挾的作用。
可能有人會有疑惑:既然前面已經祭告神靈,有了神靈見證,為什麽還需要畫蛇添足地來上“委質”這麽一個環節?
歸根結底,
人質的產生主要還是因為誠信的下降,而誠信的下降不只是因為“人心不古”,隨著文明的發展和演變,神的地位逐漸降低,人也越來越注重實際,所以人質的出現仿佛成為了一種必然。 令劉備意外的是,孫權並沒有要求他留下任何人質的意思,他此前其實已經對人質一事有些發愁,劉備此時膝下無子,況且就算真有了孩子,老來得子的劉備也不可能將其交由江東作為人質。
而關羽、張飛雖然與劉備關系親密,匹配人質的需求,但是這二人是劉備發展中離不開的助力,人質的最終人選,也是劉備在整個盟誓中最為擔心的一環。
劉備願意留在江東的人,不匹配人質的身份,而身份足夠的人,又是劉備無法割舍的助力。
不過現在他的擔心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孫權並沒有要求他委質的意思,這讓劉備深感意外的同時,內心也充斥著說不出的激動之情。
他漂泊半生,支持他的“政治夥伴”卻寥寥無幾,現在看到孫權的真心實意,又怎能不讓已經四十歲的劉備心潮澎湃呢?
在取消了委質這一環節之火,就只剩拜盟了,拜盟乃是盟誓結束後成員對盟主的拜會。
如今會盟方只有孫權和劉備兩方勢力,原本這一環節乃是可有可無,不過劉備見孫權並沒有向自己索要人質,心想也要投桃報李,剛想拜下,就被孫權一把拉住:
“皇叔這是何故?你我如今已是盟友,身份地位並無高下之分,且皇叔身居左將軍官職,本就在權之上,又比權大了二十余歲,萬萬不可行此大禮,今日盟誓已畢,不如我等泛舟江上,痛飲一番如何?”
劉備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些時日的相處讓劉備逐漸發自內心地認可了眼前的年輕人,他不再像最初一樣滿懷戒心,時不時會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面,這是之前輾轉多地的劉備想都不敢想的。
雖然孫權有時不拘泥於世俗禮儀,對公卿乃至天子都不太尊重,顯得頗有些“狂妄自大”,但他對“漢”這一字的認同以及對百姓的關懷卻是做不得假。
這一天原本只是尋常的一日,但在廬山之上悄然進行的盟誓,使這一天不再尋常。
後世詩雲:“會面柴桑口,盟誓廬山頭。一江一船一壺酒,千秋百代十三州。不因周禮畏龍首,隻為俯身除民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