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沒回話。
他整個人似乎都被山上的風雪定格了,成了一具雕塑。手裡的黃菜卷末端燃著微弱的、隨時會被風雪熄滅的火光。
良久,他才有了呼吸,吐出一股積蓄許久的煙霧。
“山裡人。不講面子。”
安靜了。只有風雪的呼嘯聲。
“羅文”嘴裡吧唧著,看著地上的積雪,他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輕道:“你退,不死。”
回應他的是中年漢子的譏笑,一種令人憤怒不起來的譏笑,流淌著悲傷。
“你贏不了我第二次。”
“羅文”沒有回答,而是徑直做出了行動。
他站了起來,嘴裡叼著燃燒的黃菜卷,走入風雪中站定。然後他轉過身,身前就是那把插在雪地裡的短刀——昆特的刀。
他也拔出了自己的刀。握刀的右手自然垂下,左手取下嘴裡的黃菜卷放在胸前。
“那就用你的方式解決。”他在風雪裡平靜地說道。
中年漢子打量著他,緩緩在風雪中站了起來。他走向“羅文”,拔出了插在雪地裡的刀刃。這時候,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小小的一步,任誰都可以揮刀搶佔先機,割破對方的喉嚨。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這樣做。
他們都是“常人”,常人慣用右手,所以他們都是用右手拿刀,左手兩指夾著黃菜卷,微微彎曲虛放在小腹上。
兩道細長的、上升的煙霧從兩根黃菜卷上飄飛,又被綿密的風雪淹沒。
他們相對而立的時候,就像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同樣的姿勢,同樣是右手持刀,在他們看來卻完全是相反的兩個人。一個年輕,一個已然有了皺紋和白發,一個是活人,一個是死去之人依附在活人的軀殼上。
在虛無中“旁觀”的、真正的羅文已經屏住了呼吸。對峙的人太近了,也太靜了,像是濃厚的烏雲之中,永遠不知道第一聲炸雷什麽時候會到來,但人們知道,它一定會到來!
羅文還能看,他覺得奇怪。這兩個人變得一點兒都不熟悉,他們的神色太冷了,卻又和他想象中的廝殺有著分別,就像是第一次屠宰的屠戶,沒有那種習慣屠宰的淡然和……
殺氣!
羅文猛地反應過來,他們身上沒有殺氣!
他在虛無中仔細去望,借助他原本的身體,原本的眼睛。他也在這時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屬於他的權,一直都在!
更驚訝的是,昆特手中的短刀竟也是特殊的!
發現:【昆特的短刀】,被“誓言”祝福的短刀,鋒利無比。
是母親的力量……
他定了定神,發現夜裡的風雪也有異樣,它們在顫抖!繚繞在天空時甚至要盡力顯得平緩,像是不敢被下方兩個拿刀的漢子發現了。
為什麽?瓊在害怕?她的【雪皇】不是在規格之外嗎?
是了,也許在場的三人本就是平級的!如果羅文敢肯定心中的猜測,那麽在場三人,兩位規格之外,一位完美!
夜空中的風雪在繚繞,落到兩人身前卻突然變慢了。
這時候,未知存在控制的“羅文”主動後退了一步,這一步,氣氛似乎緩和不少。天上的雪又恢復了正常,開始變著法緩緩落下。
而在退了一步後,“羅文”只是平靜道:“我能贏你。”
這很像是一場教學,一場針對真正羅文的教學。虛無中浮現在意識中的文字告訴他,一項他從未使用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的能力被動用了。
它突然在羅文的腦海中亮了起來。
【胡言亂語】,你的語言擁有魔力,不著邊際的話語也許會成為真相,代價是“一點點”生命。
那麽代價呢?作為真正的主人,羅文不曾感到支付什麽代價,即使軀殼已不歸屬於他執掌,但他的確能感應到未支付任何代價。是未知的存在幫他墊付了?
然後是絕對的快!
沒有任何征兆,未知存在率先出手打破夜裡的寂靜,中年漢子緊隨其後!
一瞬之間,兩把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短刀不知碰撞了多少次,在雪夜裡發出讓人難以承受的聲響,因為太快,聲浪相疊發出的噪音讓人幾欲嘔吐。
羅文還有些懵,他全神貫注,卻沒看到如何開始,也沒看到怎樣結束,就聽到一聲巨響,又像是很密集的響聲匯聚在了同一時刻,在一瞬間一齊爆發出來。
但是……
不對啊!
他和未知存在此刻正共用一副軀體,沒道理未知存在不僅能看見,還能抽刀相迎,自己卻什麽也看不見啊!
難道即使是同一副軀殼,不同的意志所見的世界也不同?智慧生靈眼中的世界也會因為意志的區別而呈現對身體的使用?
所以眼睛其實什麽都能看到,是我看不到?
外界的兩人在對峙,勝負已分。
漫天的風雪因為他們刀鋒相撞所創造的偉力而激蕩, 卷起風暴,形成一股又一股互相衝撞抵消的、混亂的暗流。
這些暗流都夾雜冰雪,成了鋒利的刀。
中年漢子歎了一聲:“你看,你贏不了我第二次。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也能驅使【動靜】,但是贏不了就是贏不了。我對動與靜的理解在你之上。”
周圍的風暴湧動,暗流激蕩,兩人就處在風暴之中,踩在風暴的眼上。這裡和風暴本體正好相反,很是平靜,能看到雪花被風暴裹挾匯聚,形成無數的冰刀在狂風中飛舞。
兩人站立的地方,下方的積雪和暗冰已經在刀鋒相撞的狂力中不見蹤影,露出一片凍得僵硬的土地,就連土地都是乾燥的,沒有冰雪下土地的濕潤——因為潮濕的土地都被激起的刀風移平了。
出格的是,兩人的左手都夾著黃菜卷不曾動過,剛開始在哪裡,它們就還在哪裡。只是燃燒的火光被激起的狂風熄滅了,“羅文”手中的黃菜卷還被刀鋒齊整地削去了半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風暴眼之外,對衝的風雪暗流在無數次碰撞之後,有一股暗流變得更快、更迅猛,它脫離了軌跡,在中年漢子身後直直射來,剛好劃過他松散握刀的右手,被劃過的地方立刻湧出鮮血,血肉被切斷了,驅使手中刀刃五指的手筋被切斷了。握著的刀沒了力氣,隻好從他手中滑落,直直插在掃開風雪後的土地裡。
勝負已分。
“羅文”丟開手裡只剩半截的黃菜卷,將短刀歸入腰間的牛皮刀鞘。
“你說的對,但我的實力在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