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當真是說到做到，眾人都能看出她的慈愛，想和從未見過的乖孫兒好好說說話，她卻硬生生止住了。

　　羅文也在此時才知曉，除了他，老婦人只有米蘭一個家人，趕來的都是些不相乾的、來幫忙的。

　　他們合力將老婦人連床一起又抬了回去，落到她原本起居的臥室。

　　然後他們回去了，來之前沒人想到今天會這麽久，到了後半夜。

　　米蘭去院子裡燒了一堆火，每離去一個人，她就發一根簡易的火把。他們熱絡地同米蘭寒暄，其中有個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後怯生生地打量羅文。她家大人自告奮勇留下來，他是個木匠，能把老婦人起居室的門修一修。

　　米蘭笑了笑，直言老婦人的意思是再過一段日子，打發他走了。

　　眾人走後，她遵循老婦人的意思，給羅文安排了一間土屋，閑聊後離開了。

　　米蘭離開後不久，所有的燈火便熄滅。

　　當夜，羅文睡不著。

　　他的屋子是特意安排，一旁就是老婦人的起居室。

　　在黑暗中，他扭頭看向院子的方向，被一堵土牆隔開了視野。

　　但他聽到了，外面有一個人就站在院子裡，是姨母米蘭，她沒睡，也不點燈，安靜地站在那裡。

　　是守夜嗎?

　　需要嗎?

　　外面還在下雪，夜深了就開始刮風，比白天要冷的多。

　　突然，羅文聽到很多人的腳步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輕手輕腳下了床，也不出去，就藏在窗子旁觀察。

　　是有人，大約十來個，在很遠的地方。

　　他們很有紀律，是一個車隊，夜裡安靜行走，也不出聲。

　　那裡有一條大路，道路彎彎曲曲，繞著羅文一家這片土屋畫了一個很大的半圓，羅文這才發現，這條路刻意避開了他們一家。

　　因為這條路看來勢是在雲湖，而雲湖……就在羅文一家的後方，如果這條路經過羅文一家門前的院子，無疑會方便許多。

　　就像是一個圓，羅文一家在圓的圓心，雲湖在圓的輪廓上，車隊在雲湖對立的另一邊的輪廓上，兩者間的距離穿過圓心，無疑比畫一個半圓的距離要近的多。

　　外面還在下雪，這夥人在雪夜裡行走，領頭的提了一盞燈。

　　羅文的目光回到院子，姨母米蘭還是安靜地立在那裡，她對車隊似乎不感到驚奇。

　　或者說……這就是她要等的人。

　　那車隊分了兩人出來，一人抗一個麻袋，從很遠的大路朝羅文一家走來，余下的車隊則繼續往前。

　　這是兩個中年男人，又高又瘦，腰間均別了匕首。羅文在他們身上聞到了血腥味。

　　他們走近米蘭，一個年長些的男人輕輕說道:“來了一隊南國的商人，是大生意。

　　“首領讓我給老祖母送些。”

　　米蘭沒動，甚至沒有去看他們。

　　“放那吧。”她說。

　　那兩人得了首肯，去了屋簷下，小心翼翼把麻袋放到一個小台上。雖然他們已經很小心了，但麻袋和地面接觸，還是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他們像是受了驚嚇，又匆忙離去了。

　　那袋子裡有什麽?

　　羅文在窗子後收回了目光，借著月光看向床上的短刀。

　　祖母家，似乎並不簡單。

　　他初來乍到，一無所知。

　　一牆之隔睡了老婦人，她突然在夜裡咳嗽起來。

　　雪夜裡響起她沙啞的聲音:“站著做什麽?還不睡?”

　　她突然出聲，

一點征兆都沒有。　　羅文屬實被嚇了一跳。

　　他不動，外面的米蘭接上了話。

　　“一會就睡了，我去采些松枝。”

　　她說著動了，在雪夜中走向遠方，穿過田野，那裡有一片松林。

　　羅文在窗子邊上望她遠去，另一個方向，車隊也漸行漸遠……

　　他又扭頭望向一旁，一牆之隔睡了一個老婦人。

　　這裡的目人稱她老祖母，很尊敬她。

　　羅文能聽到她翻了個身，似乎在說夢話:“睡吧……睡吧……

　　“別站著了……”

　　羅文扭了扭頭，窗外的月光映照在雪地，雪地上又折射出月光。

　　老實說，他被嚇到了。

　　他總覺得老婦人醒著，那句“站著做什麽?還不睡?”，不是對姨母米蘭說的，而是對他。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經歷過第一次，第二次也就沒那麽害怕了。

　　羅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討厭遮遮掩掩做事。

　　他此刻光著膀子，熊皮大衣被他脫下放在一邊，短刀放在床頭，隻用了很短時間，他就穿上大衣，別上短刀，赤腳走進雪地裡。

　　老婦人不過與他一牆之隔，進了她的屋子，她起居室的門口還存留大洞，被拆下的門未曾裝上。

　　她床頭黑漆漆的，發出鼾聲，似乎真的睡著了。

　　不過……

　　“祖母，您在對我說話。”

　　老婦人沒有醒來。

　　羅文笑了笑:“別裝了，睡夢中的人心跳不是這樣的，要更平穩，也更緩慢。

　　“其實你身體很好，對嗎?你根本不用躺在床上，你在做戲，做給誰看?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瑪拉祖母?

　　“還是迷霧山洞裡那個女妖。”

　　羅文這樣說著， 他的手已經按到了腰間的刀柄上。

　　床上的老婦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你比你父親還莽撞。

　　“如果我是尤朵拉，你又該怎樣面對我。”

　　“總不可能裝作不知道，如果你是，那你的傷應該很重。”羅文淡淡說道。

　　他接著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外面那支車隊又是誰?來做什麽?”

　　老婦人沉默片刻，突然歎了一聲:“我當然是你的祖母。

　　“那支車隊是昆特的人，來送些金銀財寶。”

　　“昆特是誰?”

　　“一個強盜。”

　　羅文沉默了許久，才幽幽道:“我當然相信你是我的祖母，但你好像隱瞞了太多事情。

　　“姨母說你能夢到未來，我不信，除非你說一說我腰間這把刀會不會拔出來，你證明給我看。”

　　老婦人躺在床頭，和善地笑了，她慢悠悠說道:

　　“你父親給你留了好東西，在我的預測裡，你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到床上安心睡下。

　　“可你來了，就證明我的預測對你不完全起作用。

　　“你想看看我的權對嗎?看看我和尤朵拉有什麽不同?

　　“讓你失望了，我不可能把這項力量交給你，我不允許你找到尤朵拉，至少現在不行。

　　“明天我會為你準備一雙靴子，是做好等你來的，現在回去睡吧。”

　　羅文毫不猶豫扭頭走了，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

　　“我聽你的，你是我祖母，我母親的母親。

　　“大可不必對我弄玄虛，我不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