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的古樹，那扭曲的人臉上念念有詞，含糊又喋喋不休地重複著一句話:“讚美死亡的君主，您被遺忘，自此漫步在天國之上的永恆！”

　　它反覆念誦，就好像一個虔誠地信徒在讚美所信奉的神祇。

　　羅文當真是長見識了。原來樹也會開口說話，它的聲音就是羅文在林中聽到的幽遠不真切的聲音。

　　羅文四下打量，天上的鷹身女妖已經消失不見了，卻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古老大樹，古樹們的樹冠一重接一重，緊密相連，將陽光完全阻擋在這片地域之外。

　　但這裡也有光明存在。許多白色的小花從地底冒出來，它們的藤蔓纏繞在周遭的古樹，花朵就放出幽暗的冷光。

　　提燈的白發女人赤足走向唯一一顆人面的古樹:“永恆，他來了。”

　　她又回首望向羅文，散落的長發遮擋裸露的胸脯:“你們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在羅文面前散做無數熒光，讓羅文想到瓊離開的時候也是散落成無數的雪花。

　　她很厲害，這是羅文的感覺，女人也許是個傳話的人，但未必是一個地位低下的仆從。

　　女人走後，羅文微微眯起眼睛望向眼前的人面古樹，他不打算先開口，他還一無所知。

　　在羅文的注視下，古樹上的人面依舊喋喋不休地念叨著，沒有一絲一毫停下的征兆。

　　古樹之後卻有了動靜。

　　一顆青灰色的腦袋從古樹後探了出來，是一頭熊。原來人面古樹背後是一個挖空的大樹洞。

　　扭曲的人臉在樹前，熊洞在樹後。

　　這是一頭沒有生命的熊，也是一頭怪異的熊。全色都是青灰色，沒有順滑的皮毛，兩顆眼珠像是兩個青灰色的玻璃球。

　　它的材質像是青銅，又像是生鐵。

　　如果不是它正從人面古樹之後走出來，羅文都險些以為它是一尊雕塑。

　　今天真是奇妙的一天，羅文不眨眼盯著它——一坨鐵疙瘩……或是什麽其它的金屬材料……總之它動了，正在看他。

　　“你好，我是永恆。”它說道，張嘴吐出人言，是羅文熟悉的、屬於鱗人村落的口音。

　　羅文眯著眼睛問它:“你為何要見我?還是死亡君主對我有什麽指示?”

　　自稱永恆的青灰鐵熊回道:“沒有任何人對你有任何指示，只是我想和你談談。

　　“自從龍君將你們一脈扔在迷霧山脈不管，我們已給予你們庇護長達六千余年。

　　“現在到你們回報了。”

　　六千年，這個詞匯在尤朵拉口中曾出現過，她正是六千年前偷盜了死亡君主的手杖。

　　這樣一算，自己這一脈也並非是迷霧山脈中的本地人，也是在六千余年前從他地遷徙過來的。

　　而且自稱永恆的青灰鐵熊很客氣，仿佛羅文正與它同處一個高度。

　　看來性命在今天是能留住了。

　　羅文道:“你要我做什麽?直說吧。”

　　“我要你把生命帶回來，你已經見過它了，也見過盜竊之人。”

　　羅文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到了:“是那把手杖?”

　　“對。”

　　羅文沉默了。迷霧山脈神秘莫測，難道還站不出一個人去追回一把手杖?

　　他問道:“你們為什麽不自己去?剛剛那個女人，還有你，難道你們都對付不了一個來自小地方的女妖?如果連你們都不行，為什麽覺得我能行?”

　　“殺她和碾死一隻蟲子沒有區別。”永恆說道。

“但是……古在看。”　　“古是誰?”

　　“他的半個名字。我不能將他說出來，那樣他就會立刻知曉我的存在。我要躲避他的視線，至少現在還要躲著他。”

　　永恆的回答聽起來還算誠懇，但在邏輯上根本講不通。什麽叫“他的半個名字”，為什麽不能說出來。所以他看似回答了，其實也沒有回答。

　　羅文不信他，半個字符都不信。但既然他不想說，羅文也就不會打聽。

　　他轉而問道另一件事:“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現在而不是在六千年前?”

　　永恆道:“因為‘生命’本身並不重要，它只是一柄手杖。而且我們也沒想到有人在知曉‘生命’的來歷後還敢實施盜竊。所以我們都睡了，不曾留人看守。

　　“在數月之前，你應該知道，有人通過手杖盜竊了她不該擁有的力量。所以我們都醒來了。

　　“至於為什麽選擇你，我不知道，如果是我肯定不會選你。但是遺忘選擇了你，你應該見過他，他就陪伴在造主左右，為你強行打開了體內權的大門。他在那個時候就選擇了你。”

　　羅文想起來了，的確是永恆說的那樣。在大地震中他本應該死了，是有一股力量牽引他的意志去往冰河盡頭，見到了沉睡中的死亡君主。

　　但是遺忘……冰河盡頭不是只有一具死亡君主的“屍體”嗎?

　　羅文在回憶。

　　永恆也在這時幽幽道:“哦。對了。遺忘沒有形體，我忘了你看不見它。

　　“但你的確見過它了。

　　“唔……他在你的感知中表現為無窮無盡的……惡意！

　　“它不會交流，卻能引發你的臆想，讓你大致模糊地明白它想告訴你的東西。

　　“它和你說了什麽?還記得嗎?”

　　一瞬之間，永恆的話好像將昨日重現了，羅文又聽到了那股力量的聲音，夾雜無窮的惡意。它說——將你變成怪物！

　　是它！

　　那些夾雜冰河絲絲涼意的雨水，那些圍繞在死亡君主身邊的看不見的無形力量。他當時覺得像水，又像是火爐上扭曲的光，只知道那些力量似乎在保護著沉睡的死亡君主。原來它也有生命，它就是遺忘！

　　原來自己與它真的早就見過了。

　　……

　　羅文有些恍惚。他險些忘記是怎樣走出那片在迷霧之森中黑暗又有光的區域的。

　　他在腦海中回味和永恆剩下的對話。

　　“你們就那麽確定我能將手杖帶回來?就那麽信任我?”

　　永恆只是平靜道:“只有五分把握，裡面有四分都是對你老爹的認可。所以我們不完全信任你的能力。遺忘更為激進，喜歡做些無意義的事。雖然肯定了古在看，但它還是隱秘地出手了。這可能會給你熟悉的大地帶去一些不大美麗的事物。至於你離開迷霧之森後作何選擇，我們也不會理會你，但如果你想了，找到了‘生命’，只需將它高舉在手中，心裡想著還回來，那麽一切來自我們引發的動亂都會平息。”

　　永恆所說的動亂是什麽?還有古，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