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姑娘本體是一隻綠毛烏龜,現在處於成精了但相當於沒成精的狀態。
她自稱是於榕城大學建校之初順著第一口活水從外面遊進花池裡來的,在這清貴地方一待就是上百年,漸漸豐富了知識內涵,提升了思想高度。
有別於其它同類的養生性子,綠姑娘還是一隻普通烏龜的時候,脾氣就十分暴躁,攜一口尖牙,披一面龜甲,奉行“打得過就咬,打不過就縮”的原則,在江湖裡欺魚霸蝦,為禍一方。
十幾年前,榕城大學應學生的要求,在期末考試前夕往花池裡引進了一批錦鯉。
那時候還不流行拍照p圖朋友圈,學生們走過路過都要撒一把魚食,許幾個樸素又現實的願望:上午保佑數學,下午保佑英語。
綠姑娘最初隻覺他們吵鬧,但後來突然品出了好——錦鯉入口,滋味甚妙,甘腴肥美,舌下生香。
綠姑娘愛吃,張嘴開炫。
即日起大開殺戒,應吃盡吃,在花池裡錦鯉聚集地七進七出,亡其群,滅其種,絕其苗裔!
本界靈氣稀微,也少有功法傳承,生靈修行不易,綠姑娘又沒什麽機緣,本來是要慢慢等死的。
但學生們用魚食向錦鯉情真意切地許願的行為,內含了一絲香火力。這份香火既沒保佑到學生,又沒供給錦鯉族群,隻便宜了後發而至的綠姑娘,借此生出靈智,脫離普通動物的范疇。
謝隱去年夏天作為新生入學,逛校園的時候經過附近,見到花開正好,又沒人打擾,於是站在橋邊躲清靜。
他長大後,形貌越發了不得,以前在小地方讀書,還能湊活著過。現在來了榕城讀大學,校園裡都是容易騷動的年輕人,在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謝隱就是每一場社交的主題詞。
在剛剛拒絕了三個系花和一個系草的拚盤晚餐邀請後,謝隱需要一個放松的空間來反思一下自己的美貌。
水邊綠柳蔭蔭,林中鸝聲陣陣。一支支粉白色的荷花香遠宜清,濃綠的無窮的荷葉輕輕泛起漣漪。
謝隱在紅廊橋上看風景,綠姑娘在碧波水下看謝隱。
一陣風吹過,謝隱眨了眨杏子大的眼睛,綠姑娘也眨了眨綠豆大的眼睛。
謝隱心想:完了!師父!怎麽大城市裡還能見妖精啊。算了,少生事端,看不見看不見。
綠姑娘心想:完了!媽媽!我戀愛了。
謝隱轉身就走,綠姑娘奮起直追。
這場單方面邂逅裡,他逃,她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謝隱回到宿舍,反手就在門口畫了“避障符”,這是在靈氣稀薄的世界裡他少數能畫的符籙之一。
這一系列,師父共教了他四種:接引符,避障符,驅障符,誅滅符。符中的文字道蘊,都是修仙界的手段。
需要知道的是,修仙界乾架,除了與魔爭鬥時比較團結,其余時刻很少分什麽正邪妖鬼,大家都很珍惜機會,有架堪打直須打,莫待無架空上火。因此師父傳授給他的符籙主題是對“障”。
什麽是障?不拘人鬼妖魔,謝隱認定妨礙自己的東西就是障。
其中誅滅符最凶,耗費靈力也最多,謝隱學了後還沒用過。最初他常用的是避障符和驅障符,小障驅離,大障回避。
可是十歲的時候,謝隱用驅障符驅離草叢中的蛇蟲鼠蟻,吸引了正在附近巡遊的一位山神的注意力,山神好奇,山神叛逆,山神忍不住接近。
謝隱被嚇了一跳,
危急時刻,朝山神扔出一張接引符,定位在師父的小廟,把麻煩拜托給師父來處理。 師父擺平了這件事,痛罵此界修道者泛濫的好奇心,誇獎了徒弟的臨危生智,並限制了驅障符和接引符的使用次數。
綠姑娘還不會化形,變作一團綠霧追到門外,一見金光就知道謝隱不是一般人,她心裡更加高興,詩興大發:
“!繡面——嘎?”
綠姑娘在水裡輕易不張嘴,張嘴必吃肉。雖然聽了這麽多年,早已學會了人話,甚至自詡是個才女,但從來不對人表現。
因此,她第一次知道,以一烏龜之力,發出的人聲是如此嘔啞嘲哳難為聽。
沒關系,綠姑娘鼓勵自己:真情動人!真心無價!
她堅持嘎嘎著念完:“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煙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房門沒有動靜,綠姑娘整個縮進殼裡,以身撞門,非常彪悍:
“開門啊開門啊,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釣烏龜,你有本事開門啊!”
謝隱患有一種不接戲就會死的病,斥道:“登徒女,你在龜叫什麽?”
“我對你一見鍾情。”綠姑娘平靜下來,柔腸百轉:“我在訴龜情。”
“首先,我不是物種歧視。”謝隱語氣慈愛,好像在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但你是烏龜不是白蛇。”
“另外,”謝隱語帶指責:“你那叫喜歡我嗎?你那叫饞我身子。”
綠姑娘被揭穿,但死龜不怕開水燙,裝瘋賣傻,嘎嘎嘎嘎。
“是這樣的,”謝隱好聲好氣勸導:“人龜殊途,我不能耽誤你。”
綠姑娘見謝隱這麽溫和,更加狂喜亂舞:“我我我,我叫阿綠,是榕城的烏龜仙子。帥哥,你有所不知,我生來就是要做你的妻子的!”
謝隱咯咯咯笑,決定先禮後兵:“你是仙子?我也在修行。”
“真好,你也不是普通人,我們就能長長久久在一起了。”綠姑娘嘰嘰喳喳:“帥哥修的是哪條道?玄門梵門還是十字門?”
“我修的比較小眾,”謝隱靦腆地說:“殺妻證道。”
綠姑娘:……
綠姑娘委婉表達:“這條道不太適合你……好吧,也不太適合我。”
綠姑娘沮喪極了:“你能不能換一條道?”
謝隱假裝遺憾:“不行。咱們兩個有緣無分。”
綠姑娘在門口上下彌漫,前後思索,左右盤桓,最後一咬牙一跺爪:“那我做你的妾!我生來就是要做你的小妾的!”
她做出決心後還覺得自己聰明,嘎嘎大笑:“你那麽好看,喜歡你的肯定不少。叫她們做妻,你要殺妻就殺,反正我不痛不癢。”
退退退!謝隱適時提出貼心建議:“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在修道的時候,你容易嘎嘎,我容易亂殺,說不準就會失手。為了安全,這邊建議你可以躲得再遠一些。”
綠姑娘沉吟片刻:“……沒想到你這麽關心我。”
綠姑娘退讓了:“好吧!我生來就是要做你的小偷的!”
眼看有戲,謝隱再接再厲,一本正經地恐嚇這隻腦子不好使的烏龜:“我朝殺正妻,午斬小妾,暮刑小偷,夜飲大甲魚湯。”
綠姑娘:……
謝隱回味了一下,覺得差點意思,補充一句:“哦,對了,桀桀桀桀。”
綠姑娘聽到笑聲,倒吸一口涼氣:!好陰險,好毒辣。
半晌。
“我明白,這條命我確實給不起,”綠姑娘自暴自棄:“那我能怎麽辦呢?”
謝隱欣慰指示:“你可以轉身向河裡走去。”
“就這麽走?”綠姑娘依依不舍。
“走吧。你輕輕地走,就像你輕輕地來。”謝隱的手臂像水草一樣搖擺:“我輕輕地招手,作別綠色的雲彩。”
綠姑娘自哀自傷:“說來說去,你還是嫌棄我長得醜。”
謝隱狂發好龜卡:“不要灰心, 我們雖然不合適,但在烏龜裡面,你眉清目秀,應該還挺受歡迎的。”
“以人類的審美呢?”
謝隱坦誠回答:“人類對烏龜沒有審美,隻分價格貴不貴,新鮮不新鮮。”
綠姑娘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謝隱,滿是期待,謝隱猶豫一秒,心軟補充:“但你綠得很剔透,綠得很高級,綠得很有質感。”
綠姑娘含淚帶笑:“謝謝。第一次有人這麽誇我,我很感動。”
謝隱心想,怪不得見到我就黏上來,原來這隻烏龜是缺愛了,好心建議:“你有時間可以多去花鳥市場轉一轉,遲早會遇到你的真命天龜。”
綠姑娘磨蹭著往外走,大約磨了兩個小時,終於離門遠了20厘米。
摩擦摩擦,這是烏龜的步伐。
謝隱不禁疑惑:龜兔賽跑這還能輸?這不是有爪就會嗎?太黑暗了,兔子八成是在打假賽。他悄悄掐了一個訣,招來一陣風。
法訣聚集在指尖,謝隱對著綠姑娘圓潤的烏龜殼準備發射。
綠姑娘突然:“其實我只是看你長得好,心裡喜歡,不是一定要談戀愛。要不我留下做你的幫手吧?每年都有學生對著空池子許願,我知道很多的。”
“比如?”
“比如偶爾幾門課考試的期末答案。”
謝隱的心兒,軟了,謝隱的手兒,松了。靈力在指尖不穩,炸成一朵煙花。
綠姑娘疑惑回眸。
謝隱淡定解釋:“心花怒放,送給你。”
綠姑娘斬釘截鐵:“我生來就是要做你的幫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