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書友20211210204946566提醒,《賣炭翁》中的炭是木炭,價值比石炭高,理論上不應成為價格參照物。但作者沒找到石炭價格的具體資料,只能大致借用一下,錯誤難免。)
至於說焦煤,郃陽這一片也不是沒有,比例低罷了。
“郃陽啊,踅(xué)面不錯。”
作為南腔北調客,范錚多少了解一些雜七雜八的知識,未必管大用,初次見面侃一下去除生疏感還可以。
踅面在古代史上還可以提一提,大約可以算最早的方便麵了。
七成蕎麥面與三成小麥面相和,攪勻後烙成面餅,再切成湯餅的細條狀,易儲存,要吃的時候在沸水裡燙兩分鍾,然後再灑上鹽、秦椒、食茱萸、醋之類的調料,香噴噴。
注意,北方的蕎麥,是甜蕎,雲貴方向的是苦蕎,別搞混了。
其實郃陽還有一個特產,好吃不好說,烏鯉。
倒不是這魚有啥毛病,主要是當朝皇帝姓李,避諱麽,所以明面上大家都不吃鯉魚了。
實際上,該吃照樣吃,但你別嚷嚷,就跟明朝老百姓照樣吃豬肉一個道理。
也別說這世道虛偽,換哪個世道,沒點虛偽的勾當?
掌櫃嘿嘿笑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也略為放松。
“小地方麽,就那麽幾種吃食。”
話謙遜,神態裡卻流露出一絲驕傲。
長安城的主顧都知道郃陽的吃食咧。
“你們這石炭末子,一般是怎麽處理?”
范錚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掌櫃愁眉苦臉的:“又不能倒進河裡,還不敢亂堆放,只能找寸草不生的石窩子倒了,還得給村民錢。”
廢話,倒河裡,這汙染,黃河的水產還要不要了?
堆放其他地方不可能,石窩子將就,畢竟石炭這東西,自燃的毛病很讓人頭疼,要是燒到山林,麻煩可就大了。
范錚頷首:“如果,我讓人來收走石炭末,給你打掃乾淨了,付你三文一車,願意嗎?”
掌櫃失聲笑道:“要是那樣,不收錢我都願意!”
范錚沒有理會,直接敲定了這價格,甚至還簽了一張契約。
當然,契約落款不是范錚,而是陸甲生。
這倒不是在逃避責任,只是范錚好歹有個將仕郎的官身,操持商賈之事,有失身份,只能推陸甲生當一把白手套了。
再說了,能有什麽糾紛?
一般都是一車一結的事。
為什麽選擇象征性的付三文錢,而不是索性以打掃換免費的石炭末,當然是有考量的。
免費的,往往是最貴的。
或者換直白一點的話說,三文錢雖然不多,卻構成了完整的買賣行為,不至於為人詬病。
至於誰說價錢低了,這個沒問題,你出更高的價買嘛。
明知道有人盯上了自己,范錚肯定不會留下話柄,強搶民財的帽子,休想扣自己頭上。
再說,免費收石炭末,絕對會有人眼紅,會以同樣的方式來爭搶,給錢了雖然也未必能絕此事,但競爭絕對有序得多。
“客官願意拿去做香獸,怕也用不了這許多。”
掌櫃實誠人,把話攤開了講。
以碎煤為煤餅,不是啥倭國發明的東西,漢代冶鐵遺址就有煤餅的出土。
晉以後,人們將炭末加工為獸形,稱為獸炭。
唐朝的獸炭玩出了新花樣,加以一定的香料,
稱為香獸。 白居易的《青氈帳二十韻》提到“獸炭休親近,狐裘可棄捐”。
那些富貴人家,冬天用的手爐,實際上燒的也是香獸。
至於說製煤球,別人不是不會製,只不過人家是拉大塊石炭回去打碎了製,范錚是打算一開頭就直接用石炭末製。
除了省事,重點是:便宜!
當然,也不是沒有弊端。
找車倒容易,范錚家裡就是木器作坊呢;
牲口就不夠用了,搭上范錚家的三頭驢子,都有好些得靠人力推拉;
石炭末是粉末狀多,需要讓相關人員都佩戴麻布夾木棉花的口罩,免得掙的錢還不夠買藥的;
車子底部、頭上都必須放置油布,免得石炭末漏出,萬年縣的衙役可是要罵娘的。
堆放的棚子好搭,卻也要靠近活水,隔三差五得引水澆一澆石炭,給它降溫。
“明明白白說好了,香坊我沒有佔任何好處,做獸炭我得佔一半的份子。陸甲生管著獸炭這攤子,也不拿工錢了,就拿一分的利錢。”
召集了坊民,范錚直接醜話丟在前頭。
啥,官身?
掛范老石身上,就問你行不行!
長安城中的貴人,恥於言利,不也同樣是掛家奴名頭。
別逗,連魏征都自釀醽醁翠濤來幫補家業,伱真相信有哪個自己不事商賈、家族也不事商賈的謙謙君子在朝堂上?
白蓮花之所以白,是因為它的根在臭不可聞的淤泥裡。
香坊上,范錚高風亮節了一次,你總不能指望范錚次次都乾白工吧?
至於陸甲生,人家每次都全力以赴, 從來不知道偷奸耍滑,給佔甜頭是應該的。
要不然,以後誰跟你賣力呢?
“要得!製成獸炭了,我鋪子全用自家坊裡的!”
樊大娘拍著胸膛叫道。
坊內製豆腐的王三川艱難掙扎了一陣,無奈搖頭。
范錚笑道:“王三川就不要買獸炭了,石炭不適合做豆腐,不然豆漿凝結起來會有苦味。”
王三川叉手一笑,心頭釋然。
坊正是真懂,也就不必多話了。
帶人去東市交割等閑散事,自然就是陸甲生負責了。
……
萬年縣功曹,縣尉夏端靜靜地聽司功史稟報范錚在東市的作為,輕輕歎了口氣。
這個文散官,太謹慎了,謹慎到根本抓不到把柄。
免費的石炭末都不要,硬要開三文錢一車的價,錢不多,性質立馬變正當,無懈可擊。
契約,防的根本不是掌櫃,是自己這一類想挑刺的人。
就這,范錚自己還不簽,讓坊丁簽,有事你們找陸甲生說話。
滑不留手啊!
他上輩子是泥鰍變的嗎?
才二十二的人,竟然比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的老油子更奸猾!
“要不,從學校入手?”司功史小心翼翼地看了夏端一眼。
夏端緩緩搖頭。
名不正則言不順,坊學雖然是學校,卻是正經八百的私學,不是官學,不在功曹的控制下。
更要命的是,那個坊學,陛下與皇后曾親巡,魏王賜書,去找事的話,不想在官場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