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仙傷勢較輕，經楊瀚景包扎止血後，臉色稍有緩和，呼吸也比較平穩。

　　可雪裡梅明顯快要撐不住了，攥著李天昊的小手越來越涼、越來越無力，失神的雙瞳神采逐漸暗淡，即使這樣，她也提著一口氣不錯眼珠看著李天昊，似乎眼前這個男人可以令她忘卻死亡的陰影;又似乎她生命中此刻再也沒有什麽其他事，能夠比看著他更加重要。

　　李天昊心中的滋味複雜到難以言說:這個女孩癡戀他前身的這副軀殼，他本人卻是第一次見到她，素不相識更非親非故，可為什麽眼見她的生命力正在從肉體裡抽絲剝繭而去，自己內心會有陣陣刀攪般的痛?

　　反正絕不僅僅是同情而已。

　　“李、大哥…”

　　雪裡梅艱難擠出一個笑容，隨著開口說話，鮮血流出了嘴角。

　　“能…能死在你懷裡，雪兒這輩子、這輩子夠了。”

　　聲音微弱幾不可聞，傳在李天昊耳朵裡卻宛如炸雷。

　　大夫！大夫怎麽還不來！

　　李天昊再也無法隱忍，輕輕放下雪裡梅，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叮嚀。

　　“雪兒，等我，一定要等我！”

　　雪裡梅含笑點頭，眼中滿是幸福。

　　李天昊豹子一樣衝出房間、衝到蒔花館大門外，迎面恰好一隊五城兵馬司巡夜士兵聽到示警匆匆趕來，李天昊箭步上前砰的一把揪住帶隊把總衣領，語氣陰森得嚇人。

　　“去把附近最好的大夫弄到這兒來，要快，否則我扒了你的皮！”

　　把總連連點頭，一句廢話也不敢說，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李天昊右手高舉的北鎮撫司腰牌。

　　半刻鍾不到，一名大夫模樣、衣衫不整的中年人被兵馬司士兵拖死狗一樣拖到蒔花館，拖到了氣息奄奄的雪裡梅面前，李天昊沉聲怒喝:“救人！”

　　這名大夫雖嚇得抖抖索索，但專業素養卻依然過硬，迅速上前為雪裡梅和唐一仙檢查了一下傷勢，仰頭做沉思狀。

　　李天昊一腳踢了過去:“裝神弄鬼搞什麽?到底怎麽樣！”

　　“大人息怒，容小人稟報，兩位姑娘都是箭傷，這位姑娘，”他指指唐一仙，“傷在小腹，箭頭入肉不深，並未傷及內髒，絕無性命之憂，可是這位姑娘…”

　　他看著雪裡梅，搖搖頭，滿臉不可思議。

　　“吞吞吐吐，有屁快放！”

　　“是是是，”大夫點頭如雞啄米，“這位姑娘被利箭從背後貫胸而過，原本傷勢極是凶險，可老天保佑的是，傷處實在太巧妙了！”

　　後心中箭直透前胸，還妙?

　　李天昊抬腿又是一腳:“你特麽這說的是人話！”

　　“大人莫急，小人沒說清楚。人胸口心肺之間，有一條僅止手指粗細的狹小縫隙，這位姑娘所中之箭，無巧不巧正從這條縫隙穿過，既不曾傷心、亦不曾傷肺，實在是老天眷顧，幸運到了極點！”

　　“這麽說，她不會死?”

　　“失血過多，傷勢很重，但只要敷上小人祖傳的金創靈藥，耐心將養，必能恢復如常。”

　　“那你還囉嗦什麽?用藥啊！”

　　專業事交給專業人去辦，朱厚照和李天昊楊瀚景一起退出改做臨時治療室的清吟閣，走到對面的紅綃軒。

　　地上躺著兩具屍體，屍體旁扔著兩張棕褐色勁弓，一隻箭壺掉在門前，裡面的羽箭灑落遍地。

　　“陛下，臣衝入房內時兩名刺客還在放箭，形格勢禁，臣只有將他們立即誅殺，來不及生擒逼問口供。”

　　“明宇你做的對，這兩個人的來歷查清了嗎?”

　　“臣審問老鴇子得知，這兩人今日午時既包下了紅綃軒，因其是一男一女，故此想當然認為是偷情男女來此行苟且之事，並未細問。”

　　“搜過他們的身沒有?”

　　“陛下請看。”

　　李天昊遞上幾張紙，朱厚照接過一看，眉毛擰了起來。

　　“此為朝鮮文字。”

　　朱厚照在後世名聲非常差，但他有一個優點，是對他再不以為然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的——聰明。

　　具體表現很多，單說一個外語能力，他就能吊打絕大多數人。

　　據史書記載，朱厚照精通梵文、藏語、波斯語、阿拉伯語和葡萄牙語，妥妥語言小天才一枚。

　　如果把標準放寬一點，不要求精通，那麽朱厚照的外語技能包裡還要加上蒙古語和朝鮮語。

　　“朝鮮文字?他們是朝鮮人?”

　　李天昊楊瀚景齊齊吃驚，朝鮮作為大明屬國一向恭順，怎麽會派出刺客來京城行刺大明天子?

　　除非，指使他們的不是朝鮮官方。

　　楊瀚景跪在朱厚照面前，神情肅穆:“臣等有一事，尚未及時奏明陛下。”

　　“何事?”

　　“臣等二人返回京師途中路經宣府鎮，夜宿驛站之時，曾有殺手深夜潛入，幸被臣等及時察覺並予以反殺。”

　　“竟有這等事?你二人回京見到朕時為何不奏?”

　　為何…大哥你自己心裡沒點A和C之間的數兒嗎?

　　不是你一聽說仗打贏了，急火火跑來會相好， 搞得我倆啥都沒來得及說嗎?

　　“殺手是什麽人?”

　　“回陛下，殺手是蒙古人。”

　　“蒙古人?”

　　朱厚照聞言愕然站起，沉吟著負手踱步，步子由快至慢，終於停頓。

　　“就是說，有人先派蒙古殺手在宣府地界襲殺朕的貼身心腹，又陰遣兩個朝鮮刺客在京城行刺於朕，還重傷了朕最心愛的女人，是也不是?”

　　李天昊和楊瀚景垂首不語，他們清楚，朱厚照並不需要他們給出答案。

　　朱厚照昂首向天凝視許久，長長吐了一口氣。

　　“楊瀚景。”

　　“臣在！”

　　“傳五城兵馬司指揮速來見朕。”

　　“遵旨！”

　　楊瀚景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進一步指示。

　　“再傳順天府尹王鼎速到蒔花館見駕。”

　　“遵旨！”

　　楊瀚景走後，朱厚照回到清吟閣門口，從門縫往裡張望，只見唐一仙和雪裡梅並排躺在床上，氣色都較剛才有所好轉，呼吸均勻，已然雙雙進入了夢鄉。

　　這個被臨時抓來的大夫，居然真的有兩下子！

　　朱厚照轉身對李天昊感慨:“剛才的情形真是危急，一仙見有人放冷箭，毫不猶豫趴在了朕的身上，雪兒姐妹情深，又趴在了她的身上，間不容發之際，那支箭就射來了，唉——”

　　“陛下不必過於憂慮，目下看她倆的情況，傷勢都還算穩定。”

　　“哼！這就完了?有膽子傷了朕的女人，就休想全身而退，朕當在此，我大明朝不允許有這麽牛逼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