欖菊寺住持長根法師憂心忡忡地離開了法事現場。
欖菊寺有僧不過七、八人,火工道人卻有三四十人,還不算其余掛單僧,帶發僧,不知凡幾。菩薩佛祖三、四十尊,卻個個金漆敷面,寶相莊嚴。屋舍數十來間,田產多達幾千畝。這些田產大多因為隋末大亂,百姓為求安穩“自願”投獻給了欖菊寺。
寺中的僧人不事生產,卻是最著名的經濟學專家。因為佛法不可沾染銅臭,所以他們把香客們的香油錢,做法事的收入,買賣糧食的收入,統統就近放貸出去,美其名曰“香積錢”。為此這香積錢的本金喚作了“功德”,利息就成了“福報”。
至今還沒聽說過有人膽敢欠下菩薩們的功德,不想下地獄受苦,臨死前最後的腎上腺素提醒您:垂死病中驚坐起,福報又添好幾許。夜半深埋席卷身,低語恐驚天上人。
榻前誰家娃,老嫗又何家?回光虛照短,猶記香積錢。
經過幾代主持的經營傳到長根法師手中,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大寺,若香火鼎盛再過個數十年,儼然一派某宗祖庭氣象。慕名而來的香客絡繹不絕。
大軍才將此次法事選在了欖菊寺,也是為了死去的無家可歸的袍澤死後能享香火供奉。
看到盧雄等人逐漸將一具具遺體挪開,留出了一個一尺寬的縫隙,因為有人靠近的緣故,周圍的蒼蠅群也飛到了別處,許一民頓感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下五樓也不費勁了。他決定使出洪荒之力,踮起腳尖,顫顫巍巍的下得松木架子。
“許小郎,真的是你啊?你沒死?嗯,太好了。”提刀的校尉收刀回鞘走了過來,一把把住許一民的雙臂左右轉動著,仔仔細細得看了個通透。沒人注意的是許一民手腕的脈門正好被校尉扣住。
許一民心中惡寒,完了完了,我這清白之軀,算是要交代了,我不乾淨了。嗚嗚嗚,別了各位老師,以後我們就只能姐妹相稱了。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我只能靜靜躺......
掙扎了幾下,一心想掙脫這群背背山來客,可是事與願違,最後做出決定即使再惡心也受了......
“嗯?這位大人怎麽稱呼?”許一民詫異的問道,“那個攝像機在哪?我接下來的台詞是什麽啊?我是第一次當群演,不大會說話很多規矩不懂,多有得罪,請多海涵。呵呵!”說著話,許一民學著做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插手禮。
“啊?”校尉眼珠前突,嘴巴半張,可以清晰的看到喉嚨裡打顫的小舌頭。唇邊的鋼髯根根立起仿佛吃了藍色小藥丸,一臉錯愕。頭盔下滑就要遮住雙眼,校尉趕緊左手扶正。
“噗~哈哈哈”身後的軍士本是好奇過來看起死回生返陽人的,沒想到還能吃到一個認親的大瓜,紛紛自覺排好隊並送上誠摯的祝福,恨自己出門怎麽沒準備個小板凳啥的。
“恭喜校尉得此佳兒,哈哈......何不擺宴同慶一番,哈哈”
“是啊,校尉如此喜事,當浮一大白啊。呵呵”
“校尉這次積功升賞,如今又得佳兒,雙喜臨門,不如我等同去城中酒樓大醉一場?嘿嘿”
現場歡聲一片。
許一民見大家正聊的火熱,氣氛熱烈,也跟著哈哈笑個不停。他才沒去注意身後的軍士各個眼神怪異。
天大地大,導演最大。導演沒喊哢,表演頂呱呱。演的沒毛病,拍攝還在繼續,我跟著劇情走,好好拍,說不定待會兒導演給咱加個雞腿呢。
笑著笑著,許一民就覺得不對勁了,他不笑的時候吧也就兩三個軍士開開玩笑,他這一笑,原本嚴肅不說話的軍士瞬間破防,第一個開玩笑的軍士已經笑的彎下了腰,另一個開始了抹淚。
我該不會是天生的片場領袖,無厘頭巨星吧,我一個表情就能帶動片場氣氛,卓別林,憨豆先生,星爺,沒和我生活在一個時代,是他們的不幸,也是他們的萬幸。我要從此由群演一路升職加薪、當上男主角、斬獲奧斯卡、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許一民笑地更大聲起來。
“哎喲,肚子疼死了,校尉,哈哈,你看這位小郎君,已經等不及要拜入你門下做螟蛉之子,你就收了吧,哈哈,好早點帶我們去酒樓,哈哈......”
咦?笑點太低了吧?許一民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給搞懵逼了。等等,螟蛉老子不知道是神馬意思,但這之子老子知道,是神馬神馬的兒子,兒子!
我草,草,草。老子把你們當兄弟,你們卻想當老子的爸爸。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我說他們怎麽笑得這麽歡實,我已經信了我就是這片場的王!唯一的王!嘔,到頭來感情垂死病中驚坐起,小醜竟是我自己?算了算了,圈子裡的名梗了要想人前富貴,必得人後受罪,不瘋魔不成活!但是老子就不明白了一個大男人,收一個乾女兒,想那啥那啥我可以理解。收我一個大帥逼,我的胸肌又沒那麽浮誇,難道還是要那啥那啥嗎?唉~都是我的錯,如果帥是一種罪過,我想我已經罪孽深重了。
“許小郎,莫要耍笑了,辱及先人之事,聶某不為也。”聶旅帥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小郎君,不會真想拜某為你家大人吧?咳~”
賣鉤子(屁股)的,這姓聶的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很誠實啊。還是想著做我爹,麻花的,這姓聶的就是個屬雞蛋的,外表堅強,裡面清純,內心黃的一比!許一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這時。
“稟校尉,在架子上時,許小郎也是如此稱呼我等。最初我也認為小郎君欲侍奉我等,便阻止。可是又一想佛家常言,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吾等皆是袍澤便勸其莫要如此。可再三後,仍如此。某便尋思,會不會是其故裡風俗?可聽得小郎君言談,多如蜀中人士,並非島國倭人愛認人為父母者。”
盧雄實在是見不得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年輕,便出言相勸。
“嗯,叔偉說的在理。眾同袍就莫要笑了。”聶旅帥也覺得玩歸玩,鬧歸鬧,別拿父母開玩笑,會傷人自尊的,就坡下驢道:“許郎君,你個瓜皮真的不認識老子了嗎?還有那什麽攝像機?群演?是何物?至於規矩,咱們尚在軍中,當然行的是軍法。”
許一民一臉茫然,你誰啊?很有名嗎?老子一定要認得你?還拽文是吧?老子也會!心裡畫著小人詛咒罵著麻花啤酒。可是臉上得笑嘻嘻啊陪著小心道:“小子初來乍到,識不得將軍,還請海涵。”攝像機,群演,你不知道?你還裝?我就是不想告訴你,就是皮。
“嗯?某家姓聶,名勝。如今暫代輔兵營陪戎副尉從九品下,曾經是你們輜重營的隊正,你們四火的丁火長跟老子是鄉黨。某常去你們那耍樂,跟你們火每個人都熟得很,怎麽轉眼就不認識了?再說了你一個輔兵營民夫沒有老子,你能在這?享受府兵待遇?”聶旅帥對許一民這種不把豆包當乾糧的行為表示不滿,自己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怎麽說現在也是有品級的領導幹部了。
“我?我這不是不敢認嘛。”許一民哪認識什麽聶勝啊,就連他說的四火是啷個意思都不曉得。當官的都不希望在公共場合有人與他們攀附關系,所以急中生智道:“聶大人,您時常告誡我等,不能在公開場合透露您的身份嘛,所以我就不敢相認了,怕人說我攀附權貴嘛。呵呵~”
“哼`不敢?你都叫我大人了。要不是盧叔偉阻攔,還不知道你會怎麽和某家攀扯呢!”
“哦,我們四川,哦不是。我們西蜀的風俗跟這裡的不大相同。”許一民心裡默念著:各位蜀中的兄弟姐妹,對不起啊都是那該死的電視劇惹的禍,只能讓風俗來背鍋了。“這不老話說的好啊,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千裡不同情。所以那個稱呼是大同小異的,我的家鄉稱呼兄弟一律都是叫某某哥,排行加哥。見到當官的都叫大人,不是都說縣令就是地方父母官嗎?所以就都習慣了。”
“哦?許一民,你說的倒是有趣了,縣令不稱明府,稱其為父母。哈哈哈......你們羌人的風俗真夠蠻夷的。”聶勝面上帶笑,眼中卻有了寒意,借機試探一波。
許一民聽出了話中的異味,再看向周圍,剛剛還一起打鬧的軍士沒了歡笑聲,各個都面沉似水,狼一樣的盯著自己,如芒在背啊,有一個心急的已經開始摸向自己的佩刀。
什麽情況?許一民隻覺得口腔中唾液快速分泌。蠻夷老子懂啊,這是在罵人。居然敢罵老子是野蠻人,我野蠻人你二大爺。老子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根紅苗正的漢人,怎麽就是蠻夷了?吃了你家的糧食,還是抱著你家的娃去跳井了?
“格老子,聶旅帥,這樣說話就是彎酸(挖苦)人了。我雖祖居西蜀,但地地道道的是漢人。”許一民有氣又不敢使,只能弱弱的爭辯著。
“校尉,許小郎的身上除了屍臭味特別重以外確實沒有蠻夷的那種騷臭味。可以排除是羌人。”盧雄用鼻子嗅了嗅,又趕緊捂住了,甕聲甕氣的說道。
聽到這話,身後的眾軍士似乎長出了一口氣,眼神又變得和善了。拔刀的那家夥,搓著手跟個沒事人一樣,仰頭四十五度,吹著口哨。大家又開始活潑了起來。
“三郎,你明明知道那味道不好聞,你還聞,你是不是有特殊嗜好啊?哈哈......”
“咳,”聶旅帥咳了一聲,點了點頭接著說,“嗯,那就好,我就說嘛,我們一個統軍府出來的漢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川中豪傑,怎麽可能中出一個奸細。看來是我少見多怪了,小郎君得罪了,只要你不是羌人就好說了。你也別怨我,你也應該知道,羌人殺害了我多少漢家兒郎,我作為隊正謹慎點是必須的。那個,你受累,講講高考又是幾個意思?”
“高考?全國定個時間統考大學那個,全國不都這麽叫嗎?難道你們這就比較腰椎間盤突出?,你該不會沒有參加過吧?”許一民正在為找到了一個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高興呢。也對,他們這種藝人有專門的兩年半練習生學校不用參加也是理所應當。
“哦?全國統考?前隋的科舉那種?聶某是個粗人確實沒參加過。看來許一民你還是個讀書人啊?讀書人怎麽來當軍戶了?”
“不是公務員考試,高考是考完了就讀大學......你們那是什麽眼神啊,不會都沒讀過大學吧?”許一民看著大家不太友善的眼神,心裡忐忑不已。這裡的群演素質有些堪憂啊!
“《大學》是一本書,某家讀書少,你可別騙某。某可沒聽說過要考試後才能讀的,不會也是你們那的風俗吧?許一民,某家勸你一句,你就老實招了吧。某家也是蜀中人士,雖然常在中原走動,但是營中其他鄉黨還是有幾個的,隨便找一個來問問便知道你那古怪的風俗是真還是假,大家同袍一場,某不希望到頭來再送你一場。”
聶勝又換成了關中話。往前面遞過去一個眼色,許一民頓時感覺雙臂,雙腿被人抱住,身體被控制著摔倒在地上,疼痛感從前胸蔓延至全身,動彈不得。
左邊傳來盧雄的聲音:“要不是校尉精明,某就被你騙了,許一民,你招不招?”
右邊一個聲音傳來:“許一民,你就招了吧,把事情交代清楚,看在大家同袍一場,少受些折磨。”
許一民剛剛醒轉過來,身體本來就虛,被這麽一計重摔,已經有些出氣多,進氣少了。
“我說的是真的啊,本來就是參加了高考才能讀大學啊,大學是一種高級學校啊,什麽時候變成一本書了?等等,《大學》?四書五經之一的那本書?格老子,是啷個龜兒子的把高等學校定義成大學的,叫撒子不好啊?坑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