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尼奧·格拉斯被轉移到精神病院了。”羅賓說,“最近他不再是撒旦的兒子,而成了一個勇敢的愛國者。這家夥老嚷嚷著英國兵包圍了波士頓,他要出去追隨華盛頓,為合眾國的自由而戰,搞得隔壁牢房的犯人一直投訴。”
“這樣啊。他們最好給他穿上拘束衣,別穿紅衣在他面前晃悠,免得被他拿餐刀抹脖子。”謝爾曼說,“抱歉,馬洛,看來這家夥大概率不是我們要找的對象。”
“沒關系。”馬洛起身,動作有些搖晃,“有消息通知我,再見,朋友們。”
羅賓望著他,而謝爾曼低下頭,用小臂墊著,趴在桌面。
他走到火爐邊,拿起外套和軟呢帽,它們被烘烤得滾燙,但他已不在意這點溫度了。
離開酒館,什麽陰雲,怪象都沒了,天空呈現魚肚白。草莓小妹看到他很是興奮,四隻腳連連踩踏著地面。
馬洛疲倦地爬上馬背,給草莓小妹喂了根胡蘿卜,又從馬鞍包裡摸出一把嚼煙,丟進自己嘴裡。
“回家。”
二十分鍾後,馬洛抵達他現在的居住地。一棟建在查爾斯河畔的白色住宅,房屋外表有些老舊,有三層樓,新古典主義風格,帶前庭後院。
他剛在前院停下馬,一個鬼頭鬼腦的黑人小孩不知從哪鑽了出來。
小孩拉起草莓小妹的韁繩,仰頭用賊溜溜、亮晶晶的黑眼睛瞅著他。
“早上好,馬洛老爺。”
“盧克,我上次就提醒過你,在北方管紳士叫老爺是拿不到小費的,因為這樣會讓別人以為他是迪克西佬。”
盧克吐了吐舌頭:“抱歉,馬洛先生。不過,您昨晚一夜未歸,去找女人啦?”
“我不喜歡你打聽我的私生活,小機靈鬼。”
馬洛將手摸進包裡,盧克緊盯著他的動作,直到他拿出一枚10美分硬幣,放進盧克張開的掌心裡。
盧克有些驚喜,又有些謹慎地問:“這是額外的5美分,還是您給我漲工資了?”
“額外的,因為我今天可以收獲我的報酬。”馬洛說,看見盧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沮喪,“昨晚這附近有什麽動靜嗎?”
“本街區一切如常,先生。”盧克說,“不過我家裡倒是有些變化,我的查寧表兄昨天從鄉下過來,想要在波士頓找份工作。他力氣很大,勤勞肯吃苦,為人老實本分,最重要的是,他認識字兒!”
說完,他眼巴巴地望著馬洛。
馬洛沒打算聽懂他的暗示,他從另一側下馬,從馬鞍袋裡拿出海德醫生的右手,徑直走向房屋門口,將草莓小妹留給盧克去照料。
還沒等他用鑰匙開門,大門就被拉開了,門後站著位怒氣衝衝的年輕女管家。
“馬洛,你昨天在哪兒過的夜?”
“我去辦案了。”馬洛回答,他伸出手,想將大門推開,但女管家的手指緊緊扒著門縫。
他無奈道:“索菲婭,請先讓我進去,好嗎?我一晚上沒合眼。”
“男人的鬼話,你肯定上哪個酒館鬼混去了。”索菲婭不客氣地說,但她後退了兩步,讓出道來。
馬洛鑽進走廊裡,將外套和帽子塞進她懷裡:“有案子解決了,下午我去找雇主要酬金,可以給你買份禮物。”
他轉身走上樓梯,索菲婭原地跺腳,在他背後叫道:“我會把昨晚的情況向伊芙琳夫人匯報。”
“你請便。”馬洛的聲音消失在拐角。
他步入自己位於三樓的臥室,一個帶起居室的套間。
這棟房子屬於伊芙琳·桑德拉夫人,馬洛在1899年改當私家偵探後的第一位客戶,一個鐵路公司股東的女兒,造船廠老板的妻子。
在對桑德拉先生的出軌情況調查結束後,在正常的報酬以外,馬洛還獲得了這棟房子的暫時居住權。
索菲婭是原本負責打理這棟閑置宅邸的管家,以前伊芙琳夫人幾乎不會過來檢查她的工作,導致現在她對於突然有人和她共享這間本就不屬於她的房子相當不樂意。
在臥室裡,馬洛先找出一個玻璃罐,把被方巾包裹的醫生的右手放了進去。
他走到壁爐邊,取下壁爐上方的偽裝木板,裡面放著一個鉛箱。他將玻璃罐收進鉛箱裡,上了鎖,重新蓋上偽裝木板。
做完這一切,他在四柱床上躺下,幾乎是下一秒就進入了睡眠。
等他再度醒來,時間到了下午兩點一刻。
馬洛走進盥洗室,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點清水。他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凌亂的黑發,寫滿疲憊的黑眼眸,剛冒出來的胡髭讓他的臉頰看起來像是鐵青色。
他用手沾水,理了理頭髮,至於胡須,反正一會要見的雇主是男人。
他走下樓。索菲婭正在客廳享用下午茶,她還邀請了幾位鄰居家的女仆,客廳變成了吵鬧的鳥籠。
馬洛一聲不吭地走進廚房,餐桌上還有兩塊覆盆子軟曲奇餅乾。他拿走曲奇,從門廳衣帽架上取走外套和帽子,它們已經被索菲婭刷乾淨了。
離開房屋,他吹了聲口哨,草莓小妹很快就從後院的馬廄裡小跑出來。
他騎上馬,一邊吃餅乾,一邊向東前往菲林罐頭廠。
昨夜的雨將路面的灰塵和馬糞洗刷乾淨了,空氣也清新。一路上,道路兩邊的景象由嶄新的紅磚小屋逐漸轉變成了龐大的紅磚廠房,規律的機器運作聲此起彼伏。
偶有幾輛輕便馬車經過他身邊,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蹤跡。
跨過單軌鐵路,已經能看到波士頓灣的海面,附近的醃魚味直衝天際,馬洛很快就找到了被漆成藍色的菲林罐頭廠。
他將馬停在門口,走進工廠大門,向門衛說明了來意,然後從旁邊的樓梯走上二樓的辦公室。
罐頭廠老板昆比·菲林坐在辦公桌後,像座小肉山。兩隻肥胖的胳膊架在桌面,粗短的手指交叉,支撐著厚厚的下巴。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桌面,但那裡什麽也沒有。
“我帶來了結果,菲林先生。”馬洛輕聲說。
他拿出紅寶石婚戒,放在菲林面前,在他對面坐下。
罐頭廠老板一動不動,只是閉上了眼。
“她沒有跟誰私奔,只是為了你氣而離家出走。”
“噢,她當然沒有了。”菲林的喉結動了動,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我真後悔……我幹嘛不信任她,還跑去雇偵探……我這段時間有種越來越強的預感……”
“她死了。”馬洛乾脆地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菲林無助地將臉埋進雙手,“都是我的錯……”
“這事沒法算是你的錯,先生。她只是很不幸,在路上碰見了一位擁有變態愛好的醫生……”
“不,快別說了!”菲林突然大喊。
馬洛住了嘴,看著他。
菲林費勁地彎下腰,從抽屜裡拿出一遝對折的錢:“感謝你的工作,這是你的報酬,滾吧!”
馬洛什麽也沒說,拿起200美元,起身離開。
在門口騎上馬後,他回頭看了工廠一眼。在1899年,這樣的醃魚罐頭廠工人日薪只有1.5美元,馬洛完成這樁案件耗費了7天時間,菲林給他的報酬是員工薪資的近20倍。
甚至比他在1930年當警司的收入高,現在是私家偵探最好的時代。
馬洛掏出前段時間剛買的煙鬥,塞入煙絲,用火柴點燃。
一股白煙從鼻腔噴出,他用左手拍拍草莓小妹的脖頸,示意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