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扶蘇去上郡監軍這事兒,李斯一開始就不同意。
說什麽去軍中歷練,都是趙高那個沒娘養的在坑皇帝,目的就是要扳倒扶蘇。
理由是沒錯,秦人尚武,襄公帶兵救周,得到秦的封名,穆公帶兵消滅西戎十二國,得到秦的封地。
不說遠的,就說近一百多年,孝公嬴渠梁參與過河西之戰,惠文王嬴駟年幼時犯法後進入過軍中,武王嬴蕩攻打巴蜀時身先士卒,昭襄王嬴稷和莊襄王嬴子楚,這兩王雖然沒有帶兵打仗,但卻是當過質子,也等同於軍功。
至於這兩王中間的孝文王嬴柱,那是因為嬴稷實在是太能活,直接把太子熬死了,才讓王位掉到了頭上,而贏柱繼位也才三天,就一命嗚呼。
這也恰恰說明,沒有軍功就不能繼任秦王。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以前各諸侯國之間伐交頻頻,為王者如果不懂軍事,極有可能導致戰場失利,以致喪權辱國,甚至斷絕祭祀。
兼並戰爭到了最後只剩下秦國,而不是其他國家,這也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
自從天下一統後,皇帝連匈奴和百越也都掃了,至此基本太平。
還要秦二世進入軍中,以身犯險,就顯得很沒有必要。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現在大秦實行的是郡縣製。
不同於分封製,君主需要自身有一定的武力,才能夠鎮得住下面的卿和士大夫,避免被架空,甚至是竊國。
在郡縣製中,軍隊指揮權盡歸君主一人,更需要君主具備的能力,是分管各個職能,協調各府衙之間的關系,國家自然而然就會有條不紊的運行,所以參與政務才是最有效的歷練。
在他和趙高的拉扯下,算是將扶蘇去上郡監軍的旨意拖住,和皇帝三人提了好多年都沒有發布詔令。
但萬萬沒想到,這事竟然真的就要成了!
沒錯,皇帝是說搞砸的話就賜死扶蘇。
可別說這點兒事,就是鬧得更大,也不夠皇帝殺了自己親兒子的吧?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要是真認為事情嚴重到這種地步,別說是詔書了,起碼得有個手諭吧,就簡單吩咐一句,旁邊連見證的人都沒有,真到時候可太容易裝失憶了。
要說完全失憶也不可能,事情總要有個交代,那一腳把扶蘇踹到上郡去,就是再合適不過的處置,而趙高剛才的得意勁兒,也印證了他的這個猜測。
讓儲君的不二人選遠離鹹陽,必將使得朝堂暗流湧動,讓新生的大秦帝國搖搖欲墜。
只要他李斯還在左丞相這個位子上,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回到府上之後,他也是直接去找家宰,將其叫到沒人的地方。
“李平,派人去把盧生侯生找回來!要快!要保密!”
“這倆人……不太好找吧?”
“基本就找不回來!”
“那還讓我去找?”
“誰說一定要本人了?”
“懂了,我馬上派人去找!”
“好,我隻給你九天的時間!”
李平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立刻動身。
他和李斯小時候是學友,當初在稷下學宮求學時,就對李斯的才能非常崇拜。
後來他的國家楚國被殲滅,原本的貴族家庭慘遭屠戮,瘋狂逃亡的他最後被李斯所救。
為了隱藏身份,他直接改成了李姓,成為李斯最忠心的門客,等李斯晉升為丞相之後,他也是順理成章的成了丞相府的家宰。
說是家宰,但完全不同於長公子府上的蘇文,他可是有官身的,丞相府門前詹事,領朝廷俸祿,一個月三百石。
俸祿和官位高低成正比,他這點俸祿只有其他鹹陽城府衙副職的一半不到,但別說副職,哪怕是主官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
倒不是說他有什麽獨特之處,只是因為背靠李斯,相邦門前半個官,加起來就會顯得地位超然,所以他也不提那個聊勝無於的官身,對外直接自稱丞相府家宰,若是不注意丞相府三個字,乍一聽還顯得很低調。
所以說他手下也是有人的,而且因為常年幫丞相做事,這部分人還不少,算起來的話完全可以媲美鹹陽城中的大部分府衙。
畢竟做的不是乾淨事,他也是找來了一些信得過,且有能力的人。
“你們立刻動身,把盧生侯生秘密地抓回來!”
“這可是丞相大人都找不到的人啊!”
“你們就不會找一些長得像的人來代替?用點兒腦子不好嗎?一群蠢蛋!”
“不愧是家宰,就是有主意,我等必定把這事兒辦得妥妥的!”
“去吧,記得一定要保密,我隻給你們六天時間!”
得到命令後,眾人魚貫而出。
而他們並不知道,李斯給李平的其實是九天時間。
就像李平也不知道,皇帝給李斯的其實是十天時間。
此時的李斯早已離開丞相府,快馬加鞭趕往廷尉府,並在廷尉府的附近找到了扶蘇。
“長公子請留步,斯有要事相告!”
“丞相大人所謂何事?”
“請上車說話!”
李斯掀開窗簾向街道上的人流掃了一眼。
扶蘇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得乖乖地上車。
其實他已經看見了李斯的馬車,本想著溜之大吉,結果還是慢了一步,沒有走脫。
“長公子為何釋放罪犯?”
果然怕什麽就來什麽,上來要問這事。
但終究會有人問,不是李斯,就是皇帝,相較之下,他還是更願意跟李斯說。
面對李斯灼灼的目光,他也是整理了下衣冠,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廷尉府刑訊的時間也不短了,要是能問出來,早該將盧生侯生二人抓捕歸案了,繼續審問下去估計還是一樣的結果,所以必須要改變策略,把這些人通通都放出去,讓天下人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盧生侯生東躲西藏,日子肯定也不好過,等他們放松警惕,必然會自己跳出來,如此必然可以一舉抓獲!”
為了增加可信度,扶蘇說得那叫一個信誓旦旦,直接給李斯看得心如死灰。
改變策略沒錯,甚至說放人出去也沒錯,可你不能全放啊,挑些有可能知道二人下落的人,然後派人暗中跟蹤,說不定就能找到。
全放也行,那就必須發動關中及周邊, 乃至整個天下,時刻盯著任何的風吹草動,只要二人疏忽暴露行蹤,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進行抓捕,同時要布置嚴密的包圍,保證一擊即中,以防受驚逃脫,徹底石沉大海。
只是一個瞬間,李斯就在扶蘇方案的基礎上提出兩種解法,並且細化完善,完全可以著手施行。
也正是因為如此,讓他愈發地對扶蘇感到失望。
這個方案不能說有漏洞,簡直就是個篩子!
稚嫩到這種地步,日後何以守好秦國?
李斯覺得,有必要敲打敲打扶蘇。
“長公子可知,趙高已經把釋放犯人的事捅了上去,陛下可是大為動怒!”
“父皇他怎麽說?”
扶蘇驀地直起身子,激動萬分。
“陛下說長公子若是十天內還沒把事辦成,就用秦王劍自裁謝罪!”
為了讓扶蘇全然相信,李斯不僅表現地神色嚴肅,還略帶些許難過自責,就像自己已經盡力但事情還是無法挽回。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扶蘇有些興奮,而這個荒唐的念頭,也只是出現了一瞬便徹底消失。
“這……父皇當真是這說的?”
扶蘇抓住額頭,悲痛難忍地轉過身去。
順帶用袖子把臉遮住,生怕自己一個憋不住,給當場笑出來。
就這樣過去許久,李斯感覺也差不多了,便輕輕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溫和地安慰道:“長公子也不要太難過了,老臣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扶蘇抬起頭來,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極致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