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樸的房中,武元靖看著去而複返的少年,平靜的神色中暗藏著一絲期待,“說。”
“將軍,您覺得此番造成這等被動局面是何緣故?”
武元靖心頭一跳,面上卻依舊淡然道:“還能是何緣故,自是因我無能。”
聽了這個回答,商慎之眉頭微皺,看著武元靖,瞧見他一臉平靜的面容上,眉頭那兩條壓抑不住蠢蠢欲動的眉毛,忽然間恍然大悟。
好家夥!你丫其實什麽都明白?
旋即他就是心頭火起,老子本來都走了,就是想著已經被你扯進泥潭洗都洗不乾淨了,被迫回來,你居然還要對我藏著掖著?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對方一計不成,不可能善罷甘休。將軍若真的想贏,哪怕只是自保,又何必拒人千裡?”
這話一出,武元靖終於面色微變,看著這個年輕得讓人下意識輕視的男人,目光之中,帶上了幾分鄭重。
他竟然看出來了!
見到武元靖終於有了點反應,商慎之趁熱打鐵。
“從任何角度來看,我都已經證明了我與那些人是沒有關系的,同時在那些人眼中,我也跟你脫不開關系了。將軍應當信我,你我齊心協力,方能一報此仇!”
武元靖不置可否,輕哼了一聲,“你還想報仇?”
商慎之一臉理所應當的理直氣壯,“他們害你差點丟官去職,前路斷絕;害我差點全族被滅,身死財消。不報仇難不成就這麽算了?”
武元靖不置可否,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如今朝中,陛下年事漸高,晉王自從去歲在與鄭王的儲位之爭中勝出之後,已無對手,雖未正位東宮,但已是權傾朝野,黨羽無數。這當中,趙王袁符及其世子袁博,便是他的心腹乾將。”
“三郡之地,看似邊遠荒蠻,但作為朝廷的北境門戶,既有精兵實權,又大有邊貿油水。趙王曾經以都督恆、朔二州並三郡諸軍事的身份出鎮此間,故舊頗多。趙王世子恰好有一心腹坐鎮臨近的恆州。”
武元靖說完,若有深意地看著商慎之,仿佛在問:這仇你還敢報嗎?
商慎之聞言也是眉頭緊皺,他想到過此事背後可能有朝中大人物的暗中布局,但沒想到大到這等程度。
他對此倒沒有多少懷疑,因為這番話從動機、能力、事後獲利等各方面都是說得通的。
“不對!”
他忽然搖頭,然後在武元靖略帶錯愕的目光中開口道:“晉王既然已經佔盡優勢權傾朝野,就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情,等到陛下駕崩,什麽都是他的。所以......”
他扭頭看著武元靖,“這應當只是趙王或者趙王世子的主意,晉王或許壓根就不知道。”
武元靖不動聲色,“有區別嗎?”
“當然。”商慎之深吸了一口氣,“若是晉王,我們趕緊投降了事,但若是趙王和趙王世子.......”
說到這兒,他忽然住嘴,看著武元靖,再次一臉無語。
很顯然,武元靖這個腹黑的人早就想通了這一層。
瞧著商慎之的表情,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武元靖忍不住極淺地笑了笑,而後感慨道:“我實在是想不到,你是怎麽從沃川郡這個小地方練就這些能耐見識的。”
商慎之差不多算是摸到了這個濃眉大眼卻一肚子壞水的家夥的脈門,當即哼了一聲,“什麽能耐見識,不也被將軍耍得團團轉?”
武元靖搖了搖頭,“你誤會我了。看得懂是一回事,有辦法是另一回事。此番若無你幫忙,我可能真的要明知山有虎,也要鋌而走險了。”
商慎之雖然擺出一副我信你個鬼的表情,但實際上還是相信了武元靖的話。
在趙王和趙王世子布下的這個局中,若非自己用非常手段破局,四面受敵的武元靖的確沒什麽騰挪的空間,每走一步都是死局。
朝堂、行台府、三郡郡守......
他皺著眉頭,看來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峻一些。
可如今,已經被綁上了戰船,想下也下不來了。
他沉吟著問道:“趙王和趙王世子畢竟遠在中京,他們朝三郡之地施加影響,必然是要通過這邊的人。禦州行台、三郡郡守,都是他們的人?”
武元靖語氣平靜,“三郡郡守不用說,是不是也不重要。關鍵是禦州行台府,行台楊文山是個老狐狸,我一直把不準他的態度,此番之事,他到底起了什麽作用也很難猜。”
商慎之皺著眉頭,“朝堂、行台、郡守,這三方中,我們最能爭取的就是禦州行台府,在民政上管轄三郡之地,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咱們周旋的余地就要大得多。至不濟也要明確他們的態度,我們才好做出針對性的防備。”
武元靖眉頭的兩條黑蛟糾纏打鬥著,“楊文山是個滑不溜秋的,最好拉攏的是行台左丞陸世儀,這人官聲不錯,為人清直。”
“那就出手啊!”
武元靖露出一副【你以為我不想】的表情,“陸世儀榜眼出身,眼高於頂,尤重才華,我麾下這幫大老粗哪兒來大本事!”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擺了擺手,“我已經在物色文才出眾之人了,相信會有進展的。”
說完他便不再糾纏這個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話題,伸手從第二個盒子中拿出方才那封書信,輕輕一彈,“我本以為第二個盒子就算足夠了,但沒想到,你竟然再次超出了我的預料。”
商慎之微微一笑,“面對如此強敵,夥伴越強大,越有好處,不是嗎?”
眼看火候差不多,悄然間,他便主動進行了身份的轉換。
武元靖聞言並沒有對這個新稱呼表露出任何排斥,點了點頭,將那封書信直接撕碎,從第三個盒子中取出了另外一封書信,看著上面的落款,神色之中頗有緬懷之色。
“我出身靖安衛,也因此時人多有譏謗,靖安衛的名聲也不算太好, 但是,衛公此人,實有驚世之才,亦有深謀大略。”
武元靖再次將信遞給商慎之,“你若沒有科舉入仕的想法,靖安衛是個好出路。這是我寫給衛公的薦書,另外我也會向他修書一封舉薦。以你之才,在我這小小幕府之中,實在是委屈了。”
已經成功從準下屬“晉升”為夥伴的商慎之看著武元靖手中的信封,依舊沒有伸手,心頭更有些凝重。
受限於原主那隻對青樓姑娘如數家珍的見識,他對靖安衛這個名字並不算熟悉,聽起來似乎像是錦衣衛這樣的存在,這樣的機構,能夠成為他未來人生的出路嗎?
別到後面最後,想要的是晉升,卻搞成了淨身,那就完犢子了。
武元靖又道:“而且,此番之事,若正如你我所猜測的那般,朝中除了衛公,怕是也沒多少人能護得住你了。”
剛解決了一個生死危機,又面臨著一個滔天大敵的商慎之聞言立刻伸手,將那個信封鄭重地放進了懷中。
看著這個年紀輕輕卻心思不少的年輕人,武元靖既欣賞又無語。
但無論如何,至少在目前,自己是虧欠對方的。
所以,他開口給出自己的回報,“接下來,那些多出來的軍需物資,就勞煩令尊幫著處置了,所得之財,六四分吧。”
商慎之卻微微搖頭,“願為將軍效力,不過六四不合適,七三吧。”
武元靖微微一怔,便聽他又道:“你七我三。”
武元靖終於大笑起來,指著他搖了搖手指,“你……可真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