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食樓,朔荒郡城中最好的酒樓。
二樓的一處雅間之中,剛剛從中京回來,又在昨日趕赴朔荒郡,親自代為傳命,命武元靖回京述職的禦州行台楊文山坐在主位上,緩緩放下了筷子,滿意道:“這味道著實不錯,比起昨晚在郡守府的那頓晚宴,簡直是讓人自在多了。”
行台左丞陸世儀笑著道:“你這自在可不是因為口味,而是因為這兒都是咱們自己人吧?”
楊文山看著他,無奈笑著道:“道威兄啊!你這張嘴,還是這麽犀利啊!”
陸世儀攤了攤手,“沒辦法,腦子想什麽它就說什麽,這麽多年也學不會拐彎。”
楊文山笑著舉起酒杯,“學不會就不學,以你之才,何須去學那些。”
上司敬酒,陸世儀卻並沒有舉杯相和,而是開口道:“下官先前與行台所說之事,行台到底是如何考慮的?”
楊文山和先前那些隨從一樣,也早就習慣了陸世儀的脾氣,慢慢放下胳膊,“你是說你舉薦的那位少年郎?”
陸世儀點頭道:“當初武元靖欲行抄家之事,換了旁人多半嚇得魂不附體,但他卻敢孤身直入將軍府,坦陳厲害,說動武元靖,這份見識膽略,可謂不俗!”
“而後幫助武元靖化解難題,其中所體現出的財貨之術、人心之術、心機之能,皆是可圈可點。”
“更關鍵的是,此人之文才,簡直驚人。揮手寫就的那首醜奴兒,行台想必也看過,便是在中京城,也是能風行傳唱一時的!”
“如此有才學、有見識、有膽略的人,就在手邊,行台正值用人之際,如今又恰好到了朔荒郡,他也恰好回了朔荒郡,難道不去爭取一番嗎?”
陸世儀說得激動,按著桌面,身子前傾,竟有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樣子。
楊文山歎了口氣,松開酒杯,看著房間內的隨行人員,“你們先出去。”
眾人連忙起身,出了房間,還幫他們關好了房門。
“道威兄啊,你不該不懂的。”
楊文山湊到陸世儀近前,壓低了聲音,輕輕點著桌面,“此番為何突然命武元靖入京述職?為何還要我親自向武元靖傳命?再聯系上之前的事情,你還品不出其中滋味嗎?”
陸世儀抿著嘴,“那又如何?武元靖是武元靖,我們說的是商慎之!”
“你這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楊文山無奈地看著他,“對方精心布下的局被這個少年破壞,以至於要用上這等明顯後患更多的招數,以那位趙王世子的品行,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會放過他?”
他叩了叩桌面,“我有必要為了他,去得罪趙王世子,得罪趙王,甚至於得罪他們身後的晉王嗎?”
陸世儀抿著嘴沉默,楊文山笑了笑,端起酒杯,“行了,喝一杯,喝完就回州城,別想這事兒了。”
“有必要!”陸世儀忽然抬起頭。
楊文山笑容一滯,“你說什麽?”
“我說有必要!”陸世儀的神色嚴肅,“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人才也是一樣。一個好的人才,更是一筆絕對值得押注的寶藏。”
他認真地看著楊文山,“第一,他的才能值得讓我們為他冒一些風險;第二,武元靖若是必死,那他現在就還算未投靠哪一方勢力,我們有將他收入囊中的可能;第三,他現在才十九歲,甚至還未取字,我們若是這時候給他一些幫助,哪怕未來他天高海闊,這份恩情他也得念你一輩子;第四,若是他無依無靠,趙王世子肯定不介意弄死他,但若是他進了行台府,趙王世子或許便會算了;第五......”
陸世儀頓了頓,認真道:“你是禦州行台,他是你的子民,如果他們真的要對商慎之動手,你難道就真的要坐視他們在你的轄地胡作非為嗎?”
楊文山聽完,陷入了沉默。
陸世儀前面為他分析的那些利弊得失,對他這個位置的人來說,並不算難,其實他心頭也有盤算計較,只不過還是不願意為了這樣一個人去得罪趙王世子。
哪怕這個人或許只是被殃及的池魚,哪怕趙王世子或許並不會太過在意,但他不想冒一丁點無謂的風險。
但是,陸世儀的最後一句話,就很要命了。
因為,那是他和這位行台左丞之間,通力合作的基礎。
陸世儀出身清白,又是一甲榜眼,雖然不屑於官場彎彎繞繞,不願同流合汙,但能力著實不凡,他楊文山能夠在禦州坐穩,並且做出成績,晉升在望,都是多虧了陸世儀在民政諸事上的殫精竭慮。
而且,他雖不願招惹麻煩,渴求升遷,內心深處還是有那麽一丁點未曾被磨滅的初心。
他認真地看著眼前的老人,“道威兄,竟至於此?”
他說的,既是陸世儀對商慎之的態度,也是陸世儀最後那句話中所表露出來的失望和逼迫楊文山抉擇的意願。
陸世儀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文山深吸一口氣,“勞煩道威兄帶路!”
陸世儀終於雙手舉起酒杯,“我就知道,並未看錯行台!”
楊文山無奈一笑,舉起杯子,和他一碰,飲下了這杯略顯苦澀的酒。
昨日就差人打聽好了的商慎之一行住處的陸世儀帶著楊文山,和幾個隨從一道,來到了福來客棧,然後,他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你說什麽?”
“商公子已經被郡守府的人抓走了。”
陸世儀上前一步,神色焦急, “所為何事?”
那掌櫃的張了張嘴,旋即搖了搖頭,“小人不知,閣下若有需要還是去郡守府問吧!”
陸世儀和楊文山對視一眼,轉身走出了客棧。
楊文山輕哼一聲,“動作是真的快。”
陸世儀遲疑地看著他,楊文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既已決定,豈有反覆之理!”
“我就知道,志高兄絕非那種食言而肥之人!”
陸世儀豎起大拇指,同時看著郡守府的方向,面露冷意。
“進去!”
一股巨力推搡在商慎之的後背上,將他搡了踉蹌,跌在了髒汙陰暗又腐臭的牢房中。
捕頭親自盯著牢頭鎖好牢門,然後才轉身離開。
走出牢門,他身旁的捕快遲疑道:“頭兒,這人怎麽也不說話,也不哭鬧,不正常啊!”
捕頭哼了一聲,“你懂什麽?這叫認命!”
他看著天空,“他一個商賈之家的出身,唯一的靠山就是將軍府,將軍府方才已經被大人打發走了,他不認命還能做甚?”
捕快點了點頭,又不解道:“那既然不用忌憚什麽,公子為何這麽輕松就放過了他,也沒用刑什麽的,他都被打成那樣了,這可不是他的性子啊!”
知曉一點點內情的捕快笑了笑,“你不懂,但很快你就懂了。”
說完,他瞧見了從前方走來的一道身影,連忙屁顛著小跑迎了上去,“公子!”
趙寶慶冷冷道:“去把人給我提到刑訊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