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包廂的床,十分舒適。
就算是三個人擠一起,甚至半夜輪流到柔軟厚實的羊毛地毯上湊合一會兒,都比錢安生家中的硬木板草席要好無數倍。
錢安生和嚴尚兩人最先醒來。
心中皆是一團亂麻。
前者,是因為地位低下的自己昨夜居然和兩位大人物一起抵足而眠,心中感到惴惴不安。
後者,則是憂心著眼下的亂局,害怕縣衙中人不服王淵,以下犯上,爭權奪利,把局面激化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王淵卻毫無壓力,如個無憂無慮的嬰孩般,睡得安然而又香甜。
直到嚴尚推醒他,才恍然醒來。
好似緩解了不知哪裡來的,且不可數計的無形壓力。
整個人神清氣爽,狀態好的不得了。
“馬上就該點卯了,我昨日已經安排人吩咐過了,讓理應歸屬大人您手下的官吏差役們都前來聽話,還請王大人做好準備。”
王淵搖頭道:
“還早,不急。”
笑話。
你見過哪個領導給下面開會的時候會著急忙慌,擔心自己遲到的?
王淵不緊不慢,先是將一身錦衣穿戴整齊。
然後仔仔細細地,拿過六把佩刀,依次檢查擦拭一番,整齊地排列好,用束帶綁好插於腰後。
最後,吃過了一頓油水充足,面多肉多,甚至完全足夠一日活動消耗的頂飽餐食,他才帶著二人,來到了縣衙。
在這個隨時會遇到危險,一天吃不到東西也實屬平常的妖魔亂世。
這些都是必要的謹慎之舉。
踏步邁入到縣尉衙院之中。
這座獨立而建,與周圍隔絕,單獨隸屬於縣尉及手下屬官的衙院之內,仍然是一片狼藉。
遍地都是斷刀和血跡,周圍隨處可見散落於地的青磚。
完全坍塌掉的那面圍牆,似是仍在訴說著昨日那場大戰的慘烈。
院中稀稀拉拉地站著幾群人。
全都是些差役,一個官吏都沒有來。
歸屬縣尉麾下的,是快班和捉妖班。
但快班到的最多的,卻是一群手上還夾著木板的傷員。
他們一聽說接過縣尉令印的是王淵,便盡數來齊了,全員站在角落。
而快班剩下的那些,身體健康,自身安然無恙的捕頭和捕快們,此時則根本沒來幾個。
只有七八個剛入快班沒多久,完全沒有根基的年輕人,不敢觸新任縣尉的霉頭,聽話地到了此處點卯。
捉妖班的人,倒是來了不少。
除了那些被妖魔將要暴動的消息給嚇跑,連夜辭職而逃的人,剩下的基本全都來了。
畢竟捉妖班裡,都是些窮哈哈的苦命人。
比起被妖魔吃掉,他們更擔心沒了這身皮以後自己又要去哪兒混口飯吃。
就連當初那個存了壞心,不知怎麽和鼠妖勾結上的,派錢安生和王淵二人前往棚戶村送死的青黑衣衙頭,此刻都面色慘白地站在這裡。
這一幕,看得錢安生尷尬不已,腳趾緊扣。
就連早已做了心理準備的嚴尚,此時都面色鐵青了起來。
這下馬威,也未免太過了些。
沒有官吏,一切案件都無人輔助,累死王淵也判不了幾件案子。
再加上,沒有快班那些健壯之人的幫忙轄製,全縣立刻便要匪盜橫行,賊寇四起。
至於嚴尚自己所管的捉妖班,那就更不用說了。
妖,是一點都解決不了的。
只需看看此番點卯的情形,便知道王淵完全是被架空了。
那些官吏,以及快班的頭目們,是逼著王淵要向他們低頭,分潤權柄,交換利益。
不然便要拿整個豐縣的民不聊生,來作為不向他們低頭的慘痛代價。
嚴尚皺著雙眉,握緊雙拳,已是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解決這棘手的難堪現狀了。
轉身看向王淵。
對方是武道天才不假。
但他並不覺得,這位年歲比自己還要小上個三四歲的稚嫩少年,會有能將這些錯綜複雜之事處理好的能力。
不是所有人都如他姐姐那般,一顆玲瓏心下,世間無有不通不明之理。
他張了張嘴,咬牙道:
“搜證斷案,威懾惡人,追捕妖蹤,這都不是幾個人便能辦到的,要不......大人您還是為了大局,去向他們......暫時妥協一下吧。”
王淵見狀,沒說什麽。
他看看天色,確認此時已經完全過了卯時。
隻留下一句:
“都跟我來。”
讓錢安生拿上堂內的筆墨紙硯,便朝堂內主位坐去。
“將城內外,你們所知所有往日裡橫行霸道,有犯不法,和妖魔有所瓜葛的惡人的大致罪行、相貌特征、住址和名稱,寫成名單交於我。”
於堂內剛剛站定,尚且還一臉茫然的眾人,直接聽到這麽一條命令。
王淵頓了頓,又對身前眾人囑咐道:
“無論勢力大小,名單上的人數越多越好。”
他知道,論起對豐縣諸多黑惡勢力的了解,沒人能比得上自己身後的這群天天與其打交道的衙役們了。
王淵挎刀靜立,沒有說任何威逼利誘的話語,一臉的平靜。
但在某些人看來,他卻比妖魔還要更為恐怖。
話音剛落,快班那群折臂捕快,還有捉妖班那位臉色慘白的青黑衣衙頭,便立刻衝上前來。
七嘴八舌地對著錢安生報起了名單。
“你這是......”
嚴尚頓覺不妙,難以置信地驚疑道。
看著這張被眾人一同補充,漸漸加長的名單上,近乎囊括了豐縣所有的惡人和幫派勢力之流,饒是他這種嫉惡如仇的人,都覺得手腳冰寒了起來。
王淵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那個意思。
小黃鼠狼出乎意料地直接跑來縣衙,興師問罪,逼迫縣尉交出自己的行為,教會了他一個道理。
如果發現自己解決不了問題,那就應該直接去找造成問題的人。
他不需要去查清什麽罪行,找人來依證判案。
腰佩雁翎鋼刀的他,只需要一份名單,就夠了。
名單出爐之後,王淵拿給嚴尚看了一眼。
“上面可有栽贓誣陷,粗心錯寫之處?”
嚴尚每日都在搜集情報,斡旋八方,於各大勢力之間輾轉。
根本無需多看,隨手一翻,便證實了這份名單的可靠。
“沒有,所寫皆為屬實。”
王淵又問:
“名單之中可有缺漏之人,或是沒寫上去的幫派勢力?”
嚴尚深吸一口氣。
“沒有。”
一旁的錢安生,打量了王淵和嚴尚幾眼,隨後下定決心,插話道:
“大人,這上面好像還缺個......”
嚴尚又氣又奇,沒想到這縣衙聞名的老油子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無奈,只能瞪了他一眼,接過話來,沒好氣地老實交代道:
“還少個當地第一豪族,有數位高手坐鎮,與知縣一同和妖魔們狼狽為奸,壞事做盡的豐縣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