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路狄第一次在鬥狗區的夜晚出門。

　　這片外城區夜晚並不荒涼，一幫煙鬼圍在一起又哭又喊的，蹲在地面上打“牌九”。

　　“么雞四十！”

　　路狄路過這個人堆，聽著聲音最響:

　　“咳.....開...啦！”莊家揭開枯頭顱蓋子，喘著大氣的唱，“紅中一對！.......豹子金花.......！”

　　“把蟲煙全部拿過來！”

　　這個倒霉煙鬼便在這一聲聲吟唱中，輸掉了底褲，蟲煙全部進入了別人的腰間。

　　這倒霉煙鬼被擠出人堆外，汗流浹背的站在後面看，替別人著急，順便撿兩個別人抽丟的煙屁股，

　　他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最後一點尾巴，湊到嘴邊，抿著嘴猛嘬兩口，一下把煙蒂摔到地上，

　　“他媽的！”往其他人後背啐了口口水，“老子一下全贏回來！”

　　然後戀戀不舍的在後面手舞足蹈的叫嚷，指導別人下注。

　　路狄便在這樣吵吵鬧鬧的叫嚷下，擠出一條道來。

　　“抽抽抽！遲早抽死！”路狄煩躁的揮了揮手，打散飄過來的煙味。

　　別看一條街的煙鬼熱熱鬧鬧，其實夜晚一點也不安全，

　　異世界的晚上，從來都是捕食者的舞台。

　　今晚照例有吃人的家夥，在旁邊的黑暗中，也照例要吃掉一些煙鬼。

　　路狄開啟了專注，整個人沉浸在聲音的世界，黑暗中老鼠摳摳搜搜的動靜，和最細微的異常響動被關注，

　　莊家開盤的唱腔，在路狄耳朵裡仿佛在十裡開外，他只聽得到自己心跳了。

　　“啊！我中了！我中了大金花！”

　　路狄不知道前面怎麽突然亂了起來，腳步聲罵聲打聲，亂成一大片，

　　放大了聽力的路狄嚇了一跳，他清晰的聽到，那個人在不斷哀嚎，

　　“讓我先打完這局！好祖宗！讓我打完這局再吃我吧！”

　　隨即就是一陣撲騰和拖在砂礫路面的摩擦聲。

　　“有異族吃人?！”路狄剛聽到這一串的哀嚎，就明白了黑暗中有隻異族，強行在眾人面前，拖走了個賭鬼。

　　路狄沒有猶豫，幾拳幾腳在這群擋住他的賭鬼中強行打出一條路，朝著聲音消失的地方奔去。

　　等衝到那個賭博堆，路狄就看到一群人在那裡依舊玩著篩子，

　　“我問你們，剛才那人呢?”

　　叼著根蟲煙的莊家，手上麻利的分著牌，頭都不抬，“誰?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剛才有個中了的金花的。”

　　莊家想了想，無所謂著說道:“死了，剛才還賺了一疊的錢。”

　　但地上只有一片亂七八糟的腳跡，他賺到的一疊錢卻不見了。

　　還能是什麽原因?

　　他被拖走後，剩下的牌友們，搶了分了他賭到的錢，留在原地，眼紅著繼續賭。

　　此刻的路狄忽然理解，原來賭徒是真的不怕死。

　　搞黃色被抓，還知道穿褲子跑，但賭在興頭上，真是會豁出條命賭下去。

　　但凡手裡還有籌碼，就可以不吃飯不睡覺，抽抽蟲煙提神，去賭一個超級加倍大回本！

　　熱鬧的賭攤上，除了一條朝著黑暗角落，拖拽形成的沙痕，仿佛從來沒有那個賭鬼存在過的痕跡。

　　看到麻木的人群汗流滿面的賭著，路狄心中猛地被針扎了一樣。

　　但凡這些人，只要有一絲希望，能找得到一條活路，誰又會變的毫無憐憫同理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死掉呢?

　　他們不在乎同伴的性命，同樣也不在乎自己的。

　　“他媽的，這世道，讓人變成鬼。”

　　..........

　　半響過後，路狄走出了這條賭鬼街，隨著吵鬧的“開盤”聲在黑夜中回檔，路狄心中的悶悶不樂漸漸變成了無盡的傷感。

　　他猛吸入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氣，無奈的長長歎出。

　　他救不了那些賭鬼，同樣自己也還在生死線上掙扎，就和蟲子一樣沒什麽區別，

　　只要來任何一個高階的職業者，他的下場就和那個被拖進黑夜的賭鬼一樣，只能發出毫無作用的哀嚎。

　　路狄順著街道走去，這條街的盡頭通向一片潦草的建築，此時仍然亮著光源，大門敞開，並沒有守衛。

　　這片街區很奇怪，路過的街道或多或少都有些躺著的煙鬼賭鬼。

　　可一到了這片范圍，一個扎堆抽煙的煙鬼都沒有。

　　此地禁止抽煙?

　　或者管轄這片區的佬爺心善，見不得躺大街上的流浪漢，把他們全都趕出去了?

　　沒了那些抽蟲煙把自己抽廢了的煙鬼，整片街道看起來繚亂，但讓路狄感覺乾淨不少。

　　路狄在大門邊猶豫了下，又朝周圍看了看，無論是街頭還是建築內，卻是一個人影都不見。

　　他抬腳往這個潦草的建築內走去，左腳才邁過大門，便聽到有個嘶啞的聲音在門後響起，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我等你好久了。”

　　聲音一邊說著，一邊從門後走了出來。

　　那是全身打著繃帶的野狗，渾身的傷勢讓他看起來像是隨時能吐出塊肝髒，但他卻精神抖擻的一把拉住路狄，

　　“好戲都開場了，你至少錯過了大半場。”

　　路狄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看他綁在後背的刀，“你都成這樣了，還等著看戲?什麽戲這麽好看的?”

　　“鬥毆打架啊！”

　　野狗興奮的點點頭，“要不是我傷勢還沒好，今晚就讓你看看我的風采。”

　　隨即他又說道，“你猜為什麽我們這片區叫鬥狗區?”

　　“那精髓就在這一個“鬥”字上， 與異族鬥，與人鬥，像條瘋狗一樣咬他們一口，咬了這一口，其爽無窮。”

　　仿佛為了驗證自己的話，野狗拉開袖子，手臂上有一塊燙傷後又結痂的吻痕。

　　“看見沒，這可是我連勝十場的勳章。”

　　路狄倒是對野狗手上的吻痕傷疤很感興趣，“這是誰親的?”

　　“我啊，我自己。”

　　“啊?這是個什麽癖好?”

　　路狄不懂，頓時感覺自己的怪癖知識又增加了一項，沒想到看起來挺英俊的野狗有這種癖好。

　　“這是鬥狗區的儀式，有了這個標志，就代表你是真正的自己人。”

　　鬥狗區，隻接受那些像狗一樣在垃圾裡刨食的人，大多都是被丟在垃圾場，一無所有的胚胎人組成的。

　　但不是每一個撿垃圾的都能加入鬥狗區，光是“狗”還不行，還得“鬥”。

　　要加入鬥狗區第一條規則，就是不能認輸。

　　鬥狗區第二條規則，還是不能向任何人認輸。

　　第三條，要加入鬥狗區一定要打。

　　第四條，一次只能兩個人打，一次一場。

　　第五條，只要有人喊停，四肢受傷，快累死了，打鬥就停止。

　　在城外那些抽蟲煙的人看來，這裡的打鬥就是，

　　兩隻野狗拱起的脊椎關節暴力的衝撞在一起，布滿血腥的犬牙和瘋子一般的目光撕咬，一串嗥叫轉瞬即逝後，泥沼裡打的渾身鮮血的兩人被抬下。

　　被打怕了，打慫了，自然就是不合格。

　　被打的跑去抽蟲煙，也成不了職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