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國有四個縣，林蕭的第一站，是郢縣。

　　郢縣有近八成是荒山，種不了任何有價值的作物。為數不多的適合耕作的土地都集中在山下，全縣的大部分人口也集中於此。

　　大司農署衙檔案記載，郢縣有戶三千五百余，人口一萬一千余，農田四萬四千余畝，是山陽國最弱小的縣。

　　郢縣縣長郭范對林蕭表示出了極大歡迎，他當即表示，縣衙裡的所有人任林蕭調用，他會全力配合。

　　事實上，整個縣衙裡的人也不過五六十個，去掉不能動用的捕快和主簿，可供林蕭調用的人還不到十個。

　　“足夠了，我們分散行動，一個村一個村的清點，爭取在二十天內跑完全縣。”

　　“上差大人...”郭范面露難色，“清查全縣倒是可以，只是，若是被人發現了該當如何?”

　　“?”

　　林蕭的腦海裡緩緩打出一串問號。

　　“我等奉命為朝廷辦事，正大光明，還怕人發現?”

　　“這倒是沒錯，只是...山陽國裡有個朝廷親王，手握實權，如果惹惱了他，恐怕沒什麽好下場。”

　　“這個我知道，我來這兒之前，山陽國相已經警告過我了。”

　　“既然上差知曉，為何還要...”

　　“縣長大人不必多問，若要避嫌，我隻身一人跑遍全縣也未嘗不可。”

　　“既然如此，”郭范心一橫，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這幾個人從現在開始，任你調遣，只是，還請你們穿上百姓衣服，莫要張揚...”

　　...

　　林蕭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思緒又回到了許多年前。

　　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雲州滄海郡轄下的某個不知名鄉村，也是這樣的環境。

　　而在自己的原世界，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鄉間僻壤。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田中作物已經成熟，許多農民正在其中辛勤收割。此刻秋高氣爽，清風徐徐，倒不失為乾活或遊玩的絕好時間。

　　農民們頭頂蔚藍的天空，腳踩金黃的大地，背後是連綿不絕的雄偉群山。若有文人墨客見此，必能大肆揮灑胸中點墨，大敘逍遙暢快之情。

　　...

　　林蕭緩步走進農田，走向了正在勞作的農民。

　　農民們見有外人前來，不明覺厲，紛紛圍了過來。

　　“你是誰?啥事?”

　　農民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還好就幾個字，林蕭艱難地聽懂了。

　　“我受朝廷委派，來此清點田畝。”

　　跟在林蕭身後的隨從忙著翻譯，解釋了好幾遍，農民們終於聽懂了。

　　“切！”

　　農民搖了搖頭，轉身就走了。

　　“?”

　　“上差大人有所不知，本地的農民從來沒見過朝廷的人，自然也從沒聽說過你這樣的官。”

　　“辰國立國十六年，清查天下田畝的事，也該有五次了吧?”

　　“這倒不錯，只是，只有前一兩次的時候是真查，後來就沒人查了。每次朝廷派來的人，都是在城裡玩幾個月就回去了。所以這裡的百姓，已經十多年沒見過朝廷的人了。”

　　“哦，”林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就不奇怪了...”

　　林蕭四處眺望了一會，走向了遠處的村子，打算和村子裡的人坐下來好好聊聊。

　　不知何時，太陽西下，晚霞壯美。

　　林蕭終於了解到，看似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的辰國百姓，背後過的卻是什麽樣的日子。

　　這些年來，經過國相和山陽王的不懈努力，百姓已經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村民說，山陽國有五個大戶家族，他們聯合起來給山陽國相和山陽王送了無數財寶，獲準低價收購了山陽國內所有的農田、礦場、森林、水泊。

　　百姓手裡沒有一點田畝，但飯又不能不吃，隻好高價從大戶家族手裡租田種地，以此謀生。但這樣一來，百姓身上就多出了兩個負擔，一個是高額租金，一個是朝廷稅賦。

　　如果是豐收年景，百姓交完租金和稅賦後，尚能有點余糧。但如果天公不作美，田畝減產，百姓就連租金和稅賦都交不起，更何況余糧了。

　　但租金和稅賦又不能不交，不然衙門裡的大牢和大棒是絕對不會客氣的。

　　無奈之下，百姓隻好大戶人家借錢，再把借來的錢交上去。

　　而借來的錢，有高額利息。

　　時間久了，山陽國幾乎所有的百姓都背上了沉重的負債，好在大戶家族慈悲，經常減免利息。百姓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於是，所有百姓都成了交錢交糧的工具人，且遙遙無期。

　　林蕭靜靜地聽著這一切，隻感覺有些窒息，頭頂仿佛有千鈞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原本以為，滄海郡老家的百姓就已經夠艱難了，現在想來，他們只是沒有上升渠道，但日子過的總歸還是不錯。

　　他想起了坐在皇城根下的乞丐們，想起了富麗堂皇的國相府邸。

　　天堂和地獄，原來離得這麽近。

　　...

　　天色已晚，林蕭走在回縣城的路上，久久不語。

　　身邊的隨從也不敢說話，不知醞釀了多久，隨從終於開口說道:“上差大人不必過於傷感，古往今來，哪朝哪代的百姓不是如此?更何況現在天下太平無事，百姓雖然窮苦，但不用承受刀兵之苦，也算不錯。”

　　“照你這麽說，百姓是不是還要多謝國相和山陽王?”

　　“...”

　　隨從擦了擦汗，“在下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如今山陽國大勢如此， 人力也無可改變。”

　　“我總算知道山陽國相為什麽一再阻止我下來清查了。”

　　“國相也是被逼無奈，他夾在山陽王和山陽國百姓之間，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哦?怎麽說?”

　　“辰國國法規定，本地人不得擔任本州州牧或本郡太守，所以國相也只是一介外人，在山陽國並無任何勢力。這麽說吧，如果他同意和山陽王以及五大家族合作，他就可以安心當個國相。反之，如果他不合作，那山陽王和五大家族自然有無數種辦法把他擠走，實在不行，偷偷暗殺掉也不是不行。”

　　林蕭會心一笑，“這話聽著倒是耳熟，國相威脅我的時候也是這麽說。”

　　“據我所知，”隨從見氣氛舒緩，也打開了話匣子，“國相原本是衛州西康郡的孝廉，後來因為立了軍功，才被封為山陽國相。他剛上任的時候，是有心為百姓們做些事的，但局勢如此，他也無可奈何。上差不知，上一任國相之死，官府宣稱是自然死亡，但人人皆知，他是被自然死亡的。至於幕後之人，更是人人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敢說。”

　　“那也不對，據我所知，歷朝歷代的朝廷親王只能在封地裡吃食邑，並無任何實權，山陽王為什麽有實權?”

　　“辰國的許多親王確實如上差所說，”隨從看了眼四周，壓低了聲音，“但山陽王不同，潁州是防禦南國的重地，朝廷在此駐守了十幾萬重兵。皇上是不敢把這麽多軍隊交到外人手裡，只能交給皇子。事實上，山陽王雖貪財，但軍事能力卻是辰國數一數二的。”